斯坦因驚訝地說:“你已經知道八荒駝隊的事了?”
“駱駝客都是順風耳、千裏眼。”
“大夏和嬌嬌的遭遇我們都感到非常難過,可是,責任不在考察隊——除非,你和那些大煙鬼一樣,認為挖掘長城、墓葬、廢城和古廟會冒犯神靈。”
“在這一點上,我與他們的感覺完全相同。”
“我把佛像、壁畫和文書等古代文化藝術平從戰爭、災害、風沙等等的毀壞中拯救出來,有什麼錯?”斯坦因激動起來,聲音越來越高:“大清王朝的臣民們寧願把大量銀子花到大煙上,卻不肯維修、保護這些古跡,難道,也不允許我們來保護?”
“你是想把莫高窟壁畫和佛像都搬到西洋去保護?”
“我們隻是考察。如若不信,可以問問蔣師爺,剛才你說到的事情,也要與他商談。”
“蔣師爺在哪裏?”昆侖冷冷地問。
“他喜歡逛廟會,大夏出事前就去了莫高窟。”斯坦因猶豫一下,說:“前天,我收到郵差送來的兩皮袋信件,其中有潘大人和您女兒雪蓮的信件,他們邀請我。雪蓮說,她非常想念你,也很想念敦煌。回喀什時,考察隊一定要繞道阿克蘇。”
“……”
斯坦因繼續說:“馬繼業雇傭八荒率領的那支駝隊護送新招聘的測量員和其它重要物資,將在新疆哈密接應我們。我非常喜歡與沙洲商駝合作,至於你擔心的敦煌壁畫和佛像,我可以保證,在考察隊離開時,它們完好無損。”
昆侖歎口氣,“大人,實際上,我們對蔣孝琬也很失望。他竟然嫌棄得瘋病的父親。”
“蔣師爺是位嚴謹的知識分子,正如學術問題,所有觀點都需要證據。他從小就沒見過父親,而那個叫誇父的人又與他掌握的唯一證據不相符,怎麼可能貿然相認?如果你確實希望誇父得到蔣師爺的幫助,這個工作由我做,好嗎?”
“誇父最渴望的,也許隻是一聲親切呼喚。”
“那麼,你可以找到誇父,我勸蔣師爺按照你希望那樣的去做。”
昆侖搖搖頭,“不用了,誇父已經離開敦煌。”
“馬上派駝工去找。”
“敦煌是亞洲的巨大十字路口,向南同西藏,向北同蒙古,向西通新疆,向東通中原。這些還都是大概方向,誰知道誇父去了哪裏?再說,強扭的瓜不甜。”昆侖苦澀地笑笑,“隻要你答應不拆佛像,不剝壁畫,我就繼續跟隨考察隊。”
“非常感謝!隊伍返回時要經過阿不旦,我請牢蘭為大夏、嬌嬌做彌撒。”
夜裏,大家圍著梨樹唱歌、吹蘆笛,然後,點燃柴火。火借風勢,熊熊燃燒起來。斯坦因將麵紗碎片投進火裏,唱了一首匈牙利挽歌。很多人看見他流淚了,而且,覺得他的歌聲與彈唱藝人的風格、音色極為相似。
天亮後,梨樹與大夏屍骨、嬌嬌頭發一起,全部化為灰燼。
卡特奇怪地說:“老駝主,據說,有功德的和田玉工火化時會出現美玉,大夏是著名的雕刻工藝傳人,怎麼啥東西都沒燒出來?”
昆侖仰頭望著高遠藍天,“大夏是好男人,臨死前,他把所有玉性都給了嬌嬌頭蓋骨。”
下午,一場突然發生的劇烈沙塵暴吹翻營地所有帳篷。大風持續到廟會結束那天才停止。梨樹曾經存在過的地方,灰燼被刮得幹幹淨淨,隻有焚燒過的黑色痕跡還鮮明印在地麵上,與蘋果樹枝葉、花朵間漏下的斑駁光點優美而傷感地交融。
斯坦因得知五峰野駱駝全部被打死,而遭受襲擊的家駝僅僅損失一峰,很高興。深夜,蔣孝琬騎著毛驢翻越沙山,悄悄來到營地,得知大夏慘死,大驚失色。
“他是多麼機敏的人啊,怎麼會被野駱駝咬住?”
“自從隊伍考察長城以來,他一直鬱鬱寡歡,似乎預感到厄運要降臨,”斯坦因悶悶不樂,顯得很憂傷,“這件事情對我的打擊很大,幾乎動搖對藏經洞文書的信心。”
蔣孝琬從驚愕中回過神,“王道士原來對我防備很嚴,刀槍不入,真的讓人無所適從。但是,廟會前我終於發現了切入點:在他改造過的道教洞窟裏,有大法師塑像和新繪的取經題材,看得出,他對玄奘非常崇拜。我同他談話時盡量講《大唐西域記》中的故事,並且大段大段背誦原文,果然,他非常感興趣。我趁熱打鐵,主動提出免費幫他默寫一部勝光法師著述的《玄奘傳》,他很感動,當然,也十分高興。我白天黑夜地開始默寫,吸引很多香客,他們把我當成抄經人,施舍些錢物。我全給了王道士。大人,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些行動終於使他熱情起來。現在,他對您由防備、擔憂轉變為好奇、期待。廟會已經結束,我來特意要告知你,迅速把營地轉到莫高窟。”
“明天就拔營,”斯坦因果斷地說,“你想見沙洲商駝的人嗎?”
“我得在天亮前趕回去默寫《玄奘傳》,不然,王道士要生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