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本文作於一九〇二年，為《訄書》重刻本第一篇。一九〇二年章太炎亡命日本期間，接觸大量西方社會學著作，開始嚐試從社會曆史角度探討學術思想的發展演變，本文即是這一思想的總結。作者認為地理環境（地齊）、政治風俗（政俗）和個人才能（才性）是影響古代學術思想的三個重要因素。但在今天，交往在擴大，天才不出世，因而“地齊”、“才性”已愈來愈不能決定學術的發展。因此，影響古代學術的有三種因素，而在今天，探討學術的發展則主要從社會“政俗”入手。
本篇名為《原學》，實為作者的“學術概論”，以下到《通讖》各篇，就是在這一“概論”的原則下，對從古到今的各種學術問題進行討論。
視天之鬱蒼蒼，立學術者無所因（1）。各因地齊、政俗、材性發舒（2），而名一家。
（1）無所因，得不到根據。因，根據、依據。
（2）地齊，地理環境。政俗，政治風俗。材性，才能，個性。發舒，發展。
希臘言（3）：海中有都城曰韋蓋（4），海大神泡斯頓（5），常馳白馬水上而為波濤。《宗教學概論》（6）。中國亦雲（7）。此非賓海者弗能慮造是也（8）。伯禹得龜文，謂之九疇（9）。惟印度亦曰：鴻水作，韋斯化魚（10）。視摩奴以曆史，實曰“魚富蘭那”（11）。二讖之跡，國有大川，而饋餉其誣（12）。寒冰之地言齊簫（13），署濕之地言舒綽（14），瀛之地言恢詭（15），感也（16）。故正名隆禮興於趙（17），並耕自楚（18），九州五勝怪迂之變在齊稷下（19）。地齊然也。
（3）希臘言，指古希臘神話傳說。
（4）海，指愛琴海。韋蓋，希臘神話中海王的都城。
（5）泡斯頓（Poseidon），希臘海神，今通譯波賽冬。
（6）《宗教學概論》，日本學者姊崎正治撰。
（7）中國亦雲，指中國亦有類似的神話。
（8）賓，同“濱”。慮造，幻想創造。
（9）伯禹，即夏禹。龜文，指“洛書”。據《尚書》偽孔安國傳，禹治洪水時，洛水中有神龜背負圖書出現，禹根據它治定了統治天下的大法。九疇《尚書·洪範》“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劉歆認為洛書即洪範九疇《洪範》中解釋九疇的“初一曰五行”等六十五字，就是“洛書”本文，見《漢書·五行誌》。這裏即綜合劉歆和偽孔安國傳的說法。
（10）鴻，通“洪”。韋斯（V.shnu），今譯濕紐，遍入天。古印度宗教神話中的三大神之一。根據古印度傳說，宇宙起源於水，梵天等諸神均從水中生。
（11）摩奴，梵文manu的音譯。印度神話中的人類始祖。據說有十四世，每世為四百三十五萬年。魚富蘭那，即《魚往世書》。為印度古代神話傳說總集《往世書》的一部分。這裏意為，古印度人把有關摩奴的傳說看成實在的曆史，記載在《魚往世書》中。
（12）二讖，指伯禹得龜文和韋斯化魚的傳說。饋餉，饋贈，指天賜禹洪範九疇等。這三句意為，以上兩種傳說產生的背景，都是因為那裏有大河大川，隻是說天對人的各種饋贈是虛妄不實的。
（13）言齊簫，說話嚴肅。簫，通“肅”。
（14）言舒綽，說話徐緩。
（15）瀛之地，海島地區。言恢詭，說話誇張怪異。
（16）感，感應，反應。這裏指受地理環境的影響。
（17）正名隆禮，糾正錯誤概念，尊崇禮儀製度，戰國時荀況的學說。
趙，戰國時趙國，荀況的故鄉。
（18）並耕，君臣並耕，戰國時農家代表許行的主張。楚，戰國時楚國，許行的故鄉。
（19）九州，大九州說。指世界由九個大州組成，每個大州下又有九個小州，中國（赤縣神州）僅為世界八十一州之一。五勝，五行相勝，指王朝更替必由自然界的土、木、金、火、水五行中某一行占優勢而預報出來。這些都是戰國時陰陽家代表鄒衍的理論。稷下，戰國時齊國接待各國“文學遊說之士”的稷下學宮，因在齊國都城臨淄稷門之下而得名，鄒衍曾在此著書立說。
七雄構爭，故宋、尹文始言別宥（20），“以合歡，以調海內”（21）。雅典共和之政衰，貴族執政，而道益敗。故柏拉圖欲辯三階（22）：以哲學者操主權，德在智；其次軍士，德在勇；其次農工商，德在節製。柏拉圖生於貴族，素賤平民主義，至是又懲貴族主義（23），故構此理想政體。周室壞，鄭國亂（24），死人多而生人少。故列子一推分命（25），歸於厭世，“禦風而行”，以近神仙。希臘之末，甘食好樂，而俗淫湎。故斯多葛家務為艱苦（26），作“自裁論”（27），冀脫離塵垢，死而宴樂其魂魄。此其政俗致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