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歐陽修和蘇軾是北宋兩位有影響的文人和學者，他們在學術上的一個共同特點是不遵從傳統的治學方法，而注重個人意見的闡發。歐陽修懷疑《易傳》為孔子所著，開疑經思潮的先河；蘇軾融合儒、佛、道，他創立的蜀學在當時也獨樹一幟。對於二人，後世學者一直存有不同的評價，章太炎在本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章氏認為歐陽修不研習六藝及前人注疏，而根據個人意見解說經義，自以為得道，實際卻違背了正確的治學方法，助長了學者束書不觀，自以為是的不良風氣。蘇軾在學術上沒有一定的是非標準，專門以反駁他人為務，為了取勝他人，故意用言玄妙，使人摸不著頭腦，二人在學術上都產生了極壞的影響。近代以來人們對程朱多有批判，並把各種社會弊端歸罪於他們，章太炎對此持有不同看法。他認為程朱在學術上雖然未盡完善，但他們都有一種求是的精神，不像歐陽修浮誇，也不像蘇軾沒有是非標準。人們常常把愚忠歸於程朱的發明，其實並非如此。唐末以來，盛均、孫郃等人就著書提倡愚忠，到了宋代，持此說的更大有人在，歐陽修就是一位，程朱的忠君思想即是受歐陽修的影響，把愚忠的帽子扣在程朱頭上既不公正也不符合曆史實際。
本文首次收入《訄書》重刻本。未收入《檢論》。
宋之餘烈（1），蠱民之學者（2），程、朱亡咎焉（4），歐陽修、蘇軾其孟也（4）。
（1）餘烈，餘禍。烈，禍害。《漢書·董仲舒傳》：“其遺毒餘烈，至今未滅。”
（2）蠱民，迷惑民眾。蠱，迷惑。《玉篇·蟲部》“蠱，或（惑）也。”
（3）程、朱，指北宋學者程顥、程頤兄弟和南宋學者朱熹。程顥（1032～1085年），字伯淳，北宋洛陽人，學者稱明道先生。程頤（1033～1107年），字正叔，學者稱伊川先生。二人同為北宋理學之奠基人，人稱“二程”。因居洛陽，其學派稱“洛學”。其言論著述後人編為《二程遺書》《、二程外書》等。朱熹（1130～1200年），南宋著名理學家。字元晦，號晦庵等，徽州婺源（今屬江西）人。僑寓建陽（今屬福建），其學稱“閩學”。著有《四書章句集注》、《周易本義》等。亡咎，沒有過錯。
（4）歐陽修（1007～1072年），北宋文學家、史學家。字永叔，號醉翁，又號六一居士，吉水（今屬江西）人。天聖進士。曾任樞密副使、參政知事。打破《易傳》為孔子所作的傳統看法，認為《易傳》解說不一，非一人之言，與孔子思想不同。這種疑經思想對後世影響很大，也受到包括章太炎在內的一些學者的批評。蘇軾（1037～1101年），北宋文學家、思想家。字子瞻，眉山（今屬四川）人。謫居黃州（今湖北黃岡）時築室於東坡，自號東坡居士。其思想糅合儒、佛、道，但更多受到佛教的影響。孟，排行居長。此指責任最大。
修不通六藝（5），《正義》不習（6），而瞍以說經（7），持之無故，癑癑以禦人（8），辭人也（9）。不辯於名理，比合訓言（10），反覆其文，自以為聞道，遭大人木強（11），而己得屍其名（12），以色取仁，居之不疑矣（13）。
（5）修，歐陽修。六藝，指《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因《樂》亡，實為五經。
（6）《正義》，經史的注釋。此指唐孔穎達等編定的《五經正義》。
（7）瞍（su叟），瞎，盲目。
（8）癑（癑jiàn踐—），巧言，能言善辯。禦人，應對人。《論語·公冶長》“焉用佞，禦人以口給，屢憎於人。”皇侃疏“禦，猶對也。”
（9）辭人，善作詩歌辭賦之人。
（10）比和，舊時術數家以天幹、地支中五行同位的為比和。如天幹甲乙與地支寅卯，在五行中同屬於木，則二者為比和。比合訓言，指根據形式上的聯係以推測文義。
（11）大人，有德之人。木強，質直剛強。《史記·絳侯周勃世家》“勃為人木強敦厚，高帝以為可屬大事。”
（12）屍其名，享有其名。
（13）以色取仁，居之不疑《論語·顏淵》“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何晏集解引馬融曰：“此言佞人假仁者之色，行之則違，安居其偽，而不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