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製》第二十(1 / 3)

[說明]在進論論的介紹和傳播上,章太炎並不是最早的,但在用進化論解釋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發展方麵,章太炎則已經超過同時代的許多思想家。隻要看了章太炎的《菌說》、《儒術真論》及這篇《族製》後,就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這一點。

在本文中,章太炎利用西方一八八四年由英國人類學家迦爾敦創立的的優生學理論和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生存競爭學說,來解釋民族的興衰盛亡。他認為生存競爭是社會進化的基本原則,遺傳在其中起著一定的作用,但並不是絕對的,在不同的曆史時期其作用也是不同的。在人類的早期階段,遺傳對人類進化起著一定的作用。“遺傳之優劣,蠢智係焉,血液之瞖雜,強弱係焉”,要否認這一點是不符合實際的。在父係社會,父家長成為最高統治者,王位由嫡長子世代繼承,於是產生了所謂的世卿製。作者在這裏著力批判了世卿製符合人類遺傳的觀點。認為人的才能主要來自後天的培養,先天的遺傳再好,如果沒有後天的努力,也是不會有成就的。況且遺傳並不是絕對的,上一代賢明,下一代不定聰慧,這種例子在曆史上很多。因此世卿製符合遺傳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世卿製被“共和”製所取代也就是必然的了。

章太炎認為,曆史上民族之間的生存競爭是不可避免的,並在一定時期對社會的發展起著推動作用,“夫自然之洮汰與人為之洮汰,優者必勝,劣者必敗。”正因為如此,要增強民族的競爭能力,就必須利用遺傳規律與優生學原理,“去其狼扈而集其清淑”,並不斷實行社會政治改革。

在本文及文章後的附錄中,作者提出中國古代存在一種傳位於外甥的製度,這是由於在母係氏族中,人們“知其母不知其父”,成年男子往往把氏族中未成年人都看作自己的子女,傳位也不加區分,中國古代典籍中的咎繇實即為“舅繇”,由於傳甥的製度,“自甥稱之曰咎(舅)”。

本文收入《訄書》初刻本,未收入《檢論》。

形天無首而舞(1),跋難陀龍無耳而聽(2),阿那律陀無目而見(3)。見《楞嚴經》。藉弟令非誣(4),其抑者若珊瑚與水母(5),動物而虛其腦也。若夫五鑿異處(6),而視聽之舍殊,此奚足眩矣?思士不妻、思女不夫孕也(7),舜若多神之無身觸也(8),亦見《楞嚴經》。此非殊舍也,而猶若是(9)。意者其猶電魚之儲氣(10),將不行而至者邪?以電臥人,能使前知若遠遊,所睹星辰、水波、山穀、人物、蟲獸、車馬,詭譎殊狀,皆如其誌(11)。瑞典人著《催眠術》,言以電氣使人孰睡,能知未來,及知他人所念,或見異物殊狀,有千裏眼、夢遊諸名。其原出於希臘。晚有《曼司莫立士姆》及《漢坡諾忒斯沒》諸書,今皆命曰精神學。蓋列子西極化人、易人之慮、謁王同遊諸事(12),皆非誣也。要之,萬物莫神於辟曆(13),苟非骸質(14),猶無以覺、無以傳矣。聖王因是以卻鬼神,而天所生(15)。

(1)形天,亦作刑天。神話人物,因和天帝爭權,失敗後被砍了頭,埋在常羊山。但他不甘屈服,以兩乳為目,肚臍為嘴,依然拿著盾牌和板斧揮舞著。見《山海經·海外西經》。

(2)跋難陀,龍王名。古代傳說龍不以耳聽。如《山海經》“龍聽以角不以耳“章氏取此意。

(3)阿那律陀,佛十大弟子之一。稱天眼第一。

(4)藉弟令,假使。《史記·陳涉世家》:“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藉弟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

(5)抑,低。指低等動物。

(6)五鑿,五竅。《荀子·哀公》:“五鑿為正,心從而壞,如此可謂庸人矣。”楊注“鑿,竅也。五鑿,謂耳、目、鼻、口及心之竅也。”

(7)思士、思女,思慕異性的男子、女子。《列子·天瑞》:“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

(8)舜若多神,佛教中傳說中的神。無身觸也,不通過感官而接觸。

(9)而猶若是,以上兩句意為,這不是它們感官的位置發生變化,而是它們本身就如此。

(10)意者,或者。《墨子·公孟》:“意者先王之言,有不善乎?”電魚,身體能發出電流的魚,有電鯰、電鰩、電鰻等。

(11)詭譎,奇異。《晉書·王坦之傳·廢莊論》:“若夫莊生者……其言詭譎,其義恢誕。”誌,記。

(12)謁王同遊諸事,據《列子·周穆王》,列禦寇曾神遊西域諸國,與當地國王宴飲。

(13)辟曆,同“霹靂”。疾雷。《史記·天官書》“夫雷電、蝦紅、辟曆、夜明者,陽氣之動者也。”

(14)骸質,體質。此指感官。

(15)而天所生,以上兩句意為,聖王根據認識來自感官就能否定鬼神的存在,而尊奉人生而具有的認識能力。天,用作動詞。

上古受姓皆以母,而姬、薑、眥、姚從女。自黃帝子為十二姓(16),著之圖錄,冀統以父,然不能無棼亂(17)。是故嬴氏之祖不章,而秦之先乃諜係顓頊,以出於其孫女修故(18)。《秦本紀》:

“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修。女修織,玄鳥隕卵;女修吞之,生子大業。”索隱曰“秦、趙以母族而祖顓頊,非生人之義也”(19)。“《左傳》,郯國,少盻之後,而嬴姓蓋其族也。秦、趙宜祖少昊。”案:少盻,己姓,索隱誤。且諸侯皆一本(20),惟六、蓼則並祖咎繇、庭堅(21)。庭堅者,顓頊之才子。《古今人表》列高陽才子八人(22),以咎繇代庭堅,竟謂一人二名,此誤。女修於庭堅,蓋姑姊妹。母係者傳甥,是以舅甥兩名其祖(23)。《族製進化論》曰:世有不傳官位於子,而傳姊妹之子者,此由女係親族法故。拔德兒曰:羅安高之市府酋長四人,皆國王甥也;王子不得嗣位。海衣說:中部亞非利加之俗亦然。佗斯佗士史載日耳曼古代風俗(24),曰:舅與從母之愛其甥(25),猶父之愛其子;甥愛舅與從母,或過其父;敵國交質,不取子而取甥,獨財產傳之其子耳。印度之連破人,夫以財物少許與婦,買其子歸,冠以己族,始得專有;其女則必歸婦家,而夫不得有也。班古羅夫之書所載亞美利加之其尼路人,傳財產於女係子孫;初克佗人兒童將入學校,父不命而舅命之。皆重甥之征也。傳稱咎繇子為皋子。《列女·辨通傳》。皋即咎。惟咎繇亦稱陶叔,《易林·需之大畜》。而許由者癇咎繇之異稱(26)。後有附說。以是知繇者其名,咎則猶咎犯也(27)。舅犯,古多作咎犯。咎繇既傳於母係,己亦從其憲典而授之甥;自甥稱之曰咎,其後遂以為成俗習言,猶咎犯也。故化益雖以繇子,而別其姓曰嬴(28),獨國邑未睯以授人耳。見後附說。胥臣曰青陽,方雷氏之甥也(29);夷鼓,彤魚氏之甥也(30);方以明彰族姓,而亟言甥,即黃帝子猶有母係,無疑也(31)。嗟乎!核絲之遠近(32),蕃萎係焉。《傳》稱“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故父黨母黨七世以內,皆當禁其相婚,以血緣大近故也。遺傳之優劣,蠢智係焉。血液之瞖雜,強弱係焉。言人種改良者,謂劣種婚優種,其子則得優劣之血液各半,又婚優種,其子得優種血液八分之六;至七世,則劣種血液僅存百二十八分之一,幾全為優種矣。細胞之繁簡,死生係焉。生物學說,謂單細胞動物萬古不死,異細胞動物則無不死。然其生殖質傳之裔胄,亦萬古不死。民之有統也,固勿能斥外其妣矣(33)。觀於深山大澤,而知其將生龍蛇(34),素成之道(35),書之玉版,其慎始敬終也(36)。民之蔡哉!(37)

(16)黃帝子為十二姓,即姬、己、酉、祁、滕、眧、任、苟、僖、眥、儇、依。

參見《序種姓上》第十七。

(17)不能無棼亂,以上一段意為,上古“姓”來自母係,故當時的姓多從女。然而自黃帝以來,由於父權的確立,人們往往追溯姓於黃帝的十二子,並記載於書冊,子繼父姓,這樣以來就造成了混亂。

(18)以出於其孫女修故,以上三句意為,嬴姓的真正始祖不被人們知曉,秦人故將其祖先係之顓頊,認為出於顓頊孫女修。

(19)非生人之義也,以上幾句意為,顓頊孫女修吞隕卵生大業,是為秦、趙等嬴姓之祖,後由母族係之顓頊,並不是說顓頊與其有直接生育關係。

(20)一本,指有一個祖先。

(21)六,偃姓。傳說夏禹封皋陶(咎繇)之子於六(今安徽六安北),故稱。蓼,或作瞘,偃姓,皋陶之後,在今河南固始東北。咎繇,也作皋陶。傳說為舜臣,掌刑獄之事。偃姓。章氏認為咎繇即傳說中許由。詳見附錄。庭堅,相傳為高陽氏八愷(八個有才德的人)之一。或說為皋陶之號。章氏認為庭堅為顓頊之子。

(22)高陽,高陽氏,即顓頊。

(23)舅甥兩名其祖,章氏在這裏接受了西方人類學的觀點,認為上古社會存在著傳甥不傳子的習俗,王不傳位於兒子而傳於外甥,形成甥舅關係,這樣舅甥便各有其祖。

(24)佗斯佗士,今譯塔西佗(約55~120年),古羅馬曆史學家。主要著作有《年代記》《、曆史》《、日耳曼尼亞誌》等。其中《日耳曼尼亞誌》記錄了古日耳曼人的生活習俗和社會製度。

(25)從母,指舅的妻子,即舅媽。

(26)許由,上古高士。相傳堯讓以天下,不受,遁耕於箕山之下,堯又召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於潁水濱。《史記·伯夷列傳》、《漢書·古今人表》作許繇。癇,同“實”。章氏認為許由即咎繇,詳見附錄。

(27)咎則猶咎犯也。咎有a(o皋)、ji(舅)二音,故章氏認為咎即為舅,例證是古代舅犯也寫作咎犯。咎犯,即狐偃,春秋晉國大臣。

晉文公重耳之舅,又稱舅犯。

(28)化益,即伯益,古代嬴姓各族的祖先。章氏認為伯益為咎繇之子。

但因傳甥不傳子,故別立一姓為嬴。

(29)青陽,黃帝之子,參見《序種姓上》第十七注(386)。章氏此處認為青陽為黃帝之甥。方雷氏,指黃帝次妃女節,為方雷氏女。見《史記·五帝本紀》司馬貞索隱引皇甫謐說。

(30)夷鼓,黃帝之子。參見《序種姓上》第十七注(387)。章氏此處認為夷鼓為黃帝之甥。彤魚氏,黃帝的第三妃。《姓氏考略》“彤魚氏生夷鼓,黃帝三妃也。”

(31)黃帝子猶有母係,指黃帝的兒子也實行傳位於甥的製度。章氏認為傳甥製度是母係群婚的產物,是不符合遺傳的。故下麵就此展開論述。

(32)核絲,細胞核。此指血緣。

(33)民之有統也,指人們都有基因遺傳。以上兩句意為,由於遺傳的作用,人們不可能不受到父母基因的影響。

(34)深山大澤二句,見《左傳·襄公二十一年》。杜預注“言非常之地,多生非常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