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問:“那麼‘道’又來自何處呢?”
大鵬道:“道寂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因此道即是自在,道不生不滅,自然也就無所生,也無所滅。正所謂‘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因此,道怎麼會有來處呢?”
“果然在哪裏讀過!”
“小賤蹄子!不是說隻讀莊子的嗎?”
“偶爾也翻些別的。”
“這也不是重點!”
“姐姐請說重點。”
那道人卻搖首一笑道:“大鵬,這便是你的道了?卻不是我的道。”
大鵬蹙眉道:“道不是唯一的嗎?怎麼還分你的我的?”
道人卻道:“那唯一之道,誰又知道?我說了,別人卻不認哩。”
大鵬道:“卻不知先生的道又是怎樣的?”
那鳥接著說道:“那道人遂一笑,隨之乃唾其沫於一葉之上,指與大鵬道:‘是謂我之道也’!”
白玫大驚道:“恁地狂妄!”
“誰說不是呢?”
“狂妄,狂妄!”大鵬冷笑道,“如是我聞:混沌既相離,清輕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清濁衝和乃為人,為萬物,為眾生。莫非子非眾生,非萬物,非人乎?”
“正是如此。”
道人卻嬉笑起來,問道:“大鵬,你卻如何識得我的本相呢?”
“你卻是個什麼本相?”
道人乃正色道:“斯謂道也,我若不說,道在何處?斯謂道也,我若不見,道在何處?斯謂道也,我若不存,道在何處?”
“狂妄,狂妄!”
大鵬冷笑道:“有何難哉?道自在焉!”
“既然自在,那這又是什麼?”道人複指著那葉子上的唾沫問道。
“自然是唾沫!”
“若是唾沫,為何其間卻有人,有眾生呢?”
“哪有什麼人?”
“你看不見?”
“看不見。”
“不僅有人,還有魚哩。”
“什麼魚?”
“那魚何其廣大,而且正在變化。”
“什麼變化?”
“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豎子敢爾!”
白玫一驚,用手捂住了嘴巴,悄聲道:“道人可是作死嗎?”
“大鵬也是這麼問的。”
“那道人又是怎麼說的?”
那鳥說,我即是道。
“果然狂妄!”
“大鵬切齒道:‘先生果然是在羞辱我嗎’?”
道人見他要惱,忙擺手道:“錯了,錯了。”
“怎麼錯了?”
“不是大鵬,是燕雀!”
大鵬暴怒起身道:“我絕雲氣,負青天,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裏,而莫之夭閼者,豈能比之於燕雀?”
“又是莊子說的。”
“錯了,錯了。”
“又錯了什麼?”
“也不是燕雀,是草芥。”
“笑話,笑話!”大鵬一陣冷笑。
“如何是笑話?”
“如何不是笑話?天地既生焉,清濁中和乃有人,清之次者為禽獸,再次為蟲魚,再次方為草木。想我生而為魚,化而為鳥,修道何止萬載,便隻修得這一芥草木嗎?”
道人遂憐憫道:“汝既非草木,怎麼心裏會生葉子,腳下會生根呢?”
“放屁,放屁!”
“不僅生了葉子,還要結果哩。”
“放屁,放屁。”大鵬跌坐地上。
“那果子便叫絕望。”
“放屁,放屁!”大鵬顫聲道,“我若是草木,那草木又是什麼呢?莫非是石頭,是土塊嗎?”
道人道:“那也未必。”
“還能是大鵬不成?”大鵬幾要落下淚來。
“大鵬,你且看這棵大椿的本相又是什麼?”
“是什麼?”
“便是鳥。”
“放屁,放屁!”
在道人的耳邊隨之傳來了哭聲,初時隻是嗚咽,此時卻是嚎啕。道人循聲望去,卻不是大鵬,而是那個小小的童子。他自始至終都在聽著,沒有說過一句話,此時卻已哭成了一個小小的淚人兒。
道人不禁落淚道:“那童子,你卻哭個什麼?”
眼中是無限的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