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駕,打聽一下,程先生住這兒嗎?”
“走,這兒沒有姓程的!”門兒啪的一聲關上了。青原爹賭氣不再找。
不久,青原爹在天津大連碼頭找到腳行的活兒,家裏生活又有了點起色。可是沒過半年,卻遭到了意外的變故。端午節那天,有一艘上海來的船出高價要求當天把貨卸清。把頭貪財包了下來。逼著苦力們從天不亮一直幹到半夜。到下工時青原爹累得散了架,肚子餓得前心貼後心。想喝口酒,酒館關門,想吃頓飯,飯店上板。急著回家,又沒有汽車。正在饑火中燒,碰上個賣粽子的推著車回家,還剩有二十來個粽子。他一下全包下來,狼吞虎咽地吃了進去。沒進家門就肚子裏痛得如同刀鉸。到家一頭栽在炕上,黃豆大的汗珠順腦門滾。青原娘嚇壞了,給他煮紅糖薑水,找鄰居弄大煙灰,怎麼也不頂用。天不亮雇車,拉他去找大夫。沒拉到大夫家人就斷了氣。把青原爹殯葬後,青原娘連急帶累也病倒了。熬到八月初七,也咽了氣。剩下青原一個人,隻得去投奔舅舅。舅舅家住謙德莊。靠掌舊鞋為生,也是苦人。青原不好坐吃現成飯,天天上街上撿點破紙,拾點布頭,幫送煤的推推車,替賣飯的收收碗,掙個毛兒八分,混個餅子窩頭。這天剛下完大雪,路上又濕又滑,他幫助一輛送煤球的車上坎。走到李善人花園門口,迎麵來了個騎自行車的學生,穿著剛時興的麂皮夾克,戴著航空皮帽,車把上掛一雙嶄亮的冰鞋。後架上用帶子捆著牛皮書包。煤車趕緊往左邊甩,留出右邊一條窄道。那學生趕快下來推著車和青原擦肩而過。青原認出是冠東。一陣臉發熱,趕緊把臉扭過去衝牆。冠東走過去了,又站住腳,回頭看了一會兒說:“你是青原吧?”
青原不好再躲,就回過頭說:“是啊,剛才我沒認出你來。”
冠東難過地問:“你怎麼這樣了?”
青原說父母都已去世,現在寄住在舅舅家。冠東說:“你別為難,我回去跟我爸爸說說,想法幫你找個幹活的地方好不?他在外邊做買賣,說不定有用人的地方。”
“那敢情好,要能給我找個掙錢的地方,我不忘你的好處。可我上哪兒找你去問回信呢?”
冠東想了想說:“別上我們家去。我爸爸有個怪脾氣,不許我帶朋友進家。你過幾天早晨到教堂前的耀華中學找我。我在那兒上學。”
教堂距謙德莊不過二裏路,但那景象卻像隔著半個地球。
這裏看不見低矮的土房,泥濘的小巷,襤褸的乞丐,肮髒的貧兒,連警察都比“中國地”的高大魁梧。這裏是租界。柏油馬路兩側是花園洋房,常青街樹,街上跑的是流線型小轎車、“三槍”,“菲利浦”自行車。路的一端矗立著有三個圓頂、豎著十字架的文藝複興式的建築,就是有名的法國教堂。“耀華中學”在教堂斜對過,一溜紅色磚樓房、帶一座歐洲中世紀樣式的城堡。看到這樣式建築,青原已有了幾分膽怯,再看出來進去的學生,個個兒穿裝鮮潔,氣態傲然,又有些反感。他打定主意不上這些少爺眼前找白眼,就遠遠地站在馬路對麵守候,過了幾分鍾,成群的學生陸續進了校門,這才看見冠東騎車從英租界那邊過來。租界上是左側通行,恰好在青原麵前經過,青原叫住了他。
“我也正找你!”冠東說,“你的事我跟我爸爸說了。”
“怎樣?”
“他說他那買賣不是你能學的。可你一個人在天津混也不是辦法。他叫我勸你回老家去。你們老家現在比以前好過了,叫你去找你爺爺。”
“這主意我舅舅也說過,可湊不出路費來。”
“路費好辦,你多咱走告訴我一句話,我給你送火車票去。”
青原回去跟舅舅一說,他舅舅自然是讚成。過了幾天,他從冠東手裏接到一張火車票、兩塊錢盤纏,回到了山東。在家鄉跟著爺爺種了一年地。趕上八路軍擴軍,他參軍當了交通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