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陶一直惦著早點到老餘家去,還為此買了點簡單的小禮物,他想親自再了解一下這家人的事,他直感到這是個好的電影素材。可是等啊等啊,整個上午都沒有消息,他隻好自己找地方去吃飯,想給肥仔打電話問一問,肥仔偏又不在家。這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定,直到很晚,那女人才來個電話,說很對不起,他男人一回來就病倒了,不能請他去了,非常抱歉,對他昨天給孩子的幫助,她很感謝,永不會忘記的。她相信以後一定還有機會見麵。話說得很客氣,但聽得出有些不自然。他又給肥仔打電話,想問清那女人的住址,主動去看他們,肥仔仍未回家,隻得作罷。過了一天,簽證下來了,打電話向肥仔告別,這次肥仔倒在家,他說:“現在不要告別,明天我開車送你去機場,還有事對你談。”
第二天是一早的飛機,肥仔天不亮就趕來,幫他裝好行李,開車送他。路上肥仔一個勁打瞌睡:把車開得忽左忽右地走著蛇步,嚇得老陶直說:“肥仔,時間如果來得及,你先停車睡一會兒好不好?”肥仔說:“沒事,早上車子很少。”陶說:“車子少,碰到警察也不行啊。”肥仔說:“現在巴黎人都在休假,警察也比平常偷懶,不會管我們的。”正說著,後麵一輛雪鐵龍追了上來,並從車窗伸出手來擺了擺,示意叫肥仔的車靠邊停下。陶跺腳說:“糟了不是,還說沒有警察呢!”肥仔看也不看說:“不是警察,這是餘太太的車。”車子停上,肥仔伸個懶腰,打開車門,卻並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前邊車上的門打開,果然是那位女士,她有點慌張地走過來,手中提著一個塑料袋。陶趕緊下了車。那女人親熱地叫道:“大哥,昨天聽肥仔說你今天走,我特意的來送送你,一點小東西送給你太太和孩子,別笑話。那天沒能請你去家裏,真是抱歉。”
陶趕緊說了幾句客氣話。女人緊握著他的手說:“我家裏還有事,不能送你去機場,就拜托肥仔替我送了。肥仔你開車當心些喲,剛才我怎麼看你像扭秧歌似地亂擺動呀。”肥仔說:“放心好了,我有把握的啦。”那女人招招手上車去了,又回過頭來笑笑,臉上充滿了歉意。
車子重新開動後,肥仔才完全醒來。他說:“你看出來嗎,她是偷偷來送你的,他先生不知道。”陶奇怪地問:“為什麼?”肥仔說:“這就怪你啦,誰叫告訴她你是寫電影的作家呢?他男人反對和國內來的文人來往。索性全告訴你吧,那天本來餘太太是要請你的,菜都做好了,不小心說出你是寫電影的,他先生就不讓請了,她很聽他的話的。”
“為什麼?我並沒得罪他呀!”
“你沒得罪,總有人得罪了!”
“誰?和我有什麼相幹嗎?”
“我弄不清文化界的事啦,聽說他這次外出遇到點不愉快,是幾位文人引起的。我對他說,為什麼連陶先生也不肯見了?他說不懂的事你少插嘴。他這人就是這種拗脾氣,過一陣明白過來會後悔的。”
陶聽了大吃一驚,問肥仔:“到底是為什麼事呢?”
肥仔說:“搞不清啦,大概是有幾個大陸來的學者、文人罵中國不好,他聽了表示反對,就吵了起來啦。也許人家罵得是對的,中國是有許多缺點麼。不過我想老餘反感也是對的,我們這些居留國外的人的心情,你們不太了解。我們有時也要罵中國人、中國事,罵中國政府。可隻在自己人中間罵,不當著外國人的麵罵。家醜不可外揚啦,外國人看你罵自己國家,就更輕視你了。其實法國人還不也是這樣,他們湊在一起時,罵法國政府,罵法國總統,罵物價,罵官僚。要是聽我們罵,他們就揮著拳頭了,別說罵,你說他法國話不好聽都不行,一樣的,一樣的。不過老餘這人就是太認真,太拗。據說山東人都是這種脾氣,可他太太怎麼不這樣呢?”
肥仔這番話反倒把陶說胡塗了,陶想: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怎麼會遷怒到我身上來了?況且,為此就失去了采訪這對有趣的夫妻的機會,心情很有點沮喪。
到了機場,肥仔匆匆幫陶辦完登機手續,就告辭回去了。從巴黎到倫敦兩個小時的飛行期間,他一直在想這件事,而且越想越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