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像個剝了皮的動物。”馬龍輕輕說。
“我的老天,”我叫起來,“要讓我用一把魚叉刺進這畜牲的身體裏去嗎?”
“啊,”總工程師斷然說,“要是老頭堅持讓我留在下麵,我就辭職不幹,太可怕啦!”
那灰色的表麵突然向上隆起,像波浪一樣,朝我們湧過來,然後又退下去,而且還繼續出現像剛才那種隱隱約約的心髒搏動的樣子。總工程師把油布蓋好。
“看來這東西好像知道我們在這兒。”總工程師說,“是不是亮光對它有某種刺激?”
“那麼,現在我的任務是什麼呢?”我問。
“老頭的意思,是要你把鑽杆設法固定在這兩根大梁之間。”
“好吧,從今天起我就接手這項工作。”我說。
可以想象,這是我在世界各大洲從事打井的曆史中最奇特的一次經曆了。查林傑教授堅持要遠距離操作,他確實有道理,我一定得設計一種電力遙控的方法。我把一節鑽管搬了下來,堆放在岩石平台上。然後把最下麵的那一級升降機位置升高,好騰出地方來。我們把壓鐵掛在升降機下麵的一個滑輪上,把鑽杆伸下去,上端安一個杆頭,最後又把拴壓鐵的繩子係在豎井壁上,一通電就會鬆脫下墜。在工作的時候我們特別小心,因為一不注意把工具掉到下麵的防水油布上,就會產生難以預料的奇災大禍。同時,四周的環境也叫我們駭懼不已。我們一次又一次看見井壁出現奇怪的顫抖,我觸摸了一下,兩手隱隱發麻。
完工後的第三天,查林傑教授向各方麵發出了請柬。我們頭天晚上就去井下對一切準備工作進行檢查。鑽孔器裝好了,壓鐵調節好了,電氣開關接通電流也很方便,可以在離豎井500碼的地方操縱電氣控製裝置。
偉大的日子終於來臨了。我爬上亨吉斯特高地,準備一覽整個活動的全貌。整個世界似乎都在奔向亨吉斯特高地。極目望去,路上盡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汽車沿著小路顛簸駛來,把乘客送到大門口。隻有持有入場券的少數人才有幸入內,其餘大部分人隻好分散加入到已經集結在山坡上的大量人群中去。
11點15分,一長串大客車把特邀貴賓從車站接到這裏。查林傑教授站在貴賓專用圍地旁邊,身穿大禮服和白背心,頭戴亮堂堂的大禮帽,渾身上下光彩照人。他麵部的表情,既有盛氣淩人的威儀,又有令人討厭的慈悲,還混雜著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氣。他被來客中的顯貴們簇擁著,登上了一座居高臨下的小山就了座。然後他就大著嗓門對著眾多的觀眾大發了一通宏論,接著宣布實驗馬上開始。
我和馬龍急急忙忙朝豎井跑去執行我們的任務。20分鍾後,我們到了井底,掀開蓋在表層上的防水油布。
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幅驚人的景象。這顆古老的星球憑借著神奇的宇宙心靈感應,好像知道要對它進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冒犯,暴露的表層此刻像一隻沸騰的鍋子,巨大的灰色氣泡冒起來,劈啪一聲裂開。表層下的充氣空間和液泡騷動不安,忽分忽合。麵上微微橫波,好像以更快更強的節奏左右擺動。一種紫黑色的液體似乎在表皮下蛛網般的血管裏搏動。這一切都是生命在跳動。一股強烈的氣味直嗆人的肺部。
我正在全神貫注地看著這幅奇景,突然,我身邊的馬龍驚呼一聲:“我的上帝,瞧那裏!”
我瞥了一眼,立刻放掉電線,縱身跳進升降機。“快!”我叫道,“不知還能逃得了命不?”
我們看到的東西實在怵目驚心。豎井的整個下部,似乎和我們在井底看到的景象一樣,也漸漸活動起來了。四周井壁以同樣的節奏一張一馳地搏動著。這動作影響到擱置大梁的洞眼。很明顯,隻要井壁稍微再後縮一點——隻消幾英寸——大梁就會塌下來。這樣,我們的鑽杆尖刃不用通電就會戳進地球的內表皮。我和馬龍必須在這以前逃出豎井,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情。在地下八英裏深處,麵臨著隨時可能發生的奇災大禍,怎不叫人魂飛魄散。
我們倆誰也忘不了這次夢魘般的經曆。升降機嗖嗖地朝上直飛,然而一分鍾過得像一小時那麼慢。每到一個平台,我們就一躍而出,再跳進另一架升降機,一按開關,又繼續朝上飛馳。從升降機的鋼格子頂上望去,可以看到遙遠的上方有一個井口的小光點,它越變越大,漸漸成為一個完整的圓圈。我們興奮地盯著那磚砌的井口,升降機不斷地朝上飛升——欣喜若狂、謝天謝地的時刻終於來到了。我們從牢籠中跳出來,雙腳重新踏上草地。真是千鈞一發啊!我們還沒有跑離豎井30步,安置在井下深處的鐵標槍已經刺進大地母親的神經結,偉大的時刻來到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和馬龍都無法說清楚。兩人好像被一股旋風卷倒在地,像冰球場上兩顆滴溜溜打轉的小球在草地上打著滾,同時傳來一聲從未聽到過的震耳欲聾的怒吼。在這一聲嗥叫裏,有痛苦,有憤怒,有威脅,還夾雜著大自然的尊嚴受到淩辱的感情。由這一切彙集成的駭人的尖聲厲叫,整整持續了1分鍾之久,好像上千隻汽笛齊鳴。這聲音持久而凶猛,驚呆了天地萬物,隨著寧靜的夏日空氣飄向遠方,最後回響在整個南海岸。曆史上沒有任何聲音能和這地球受傷的痛叫聲相比。
從地殼裏最先噴出來的東西是升降機,總共14架,依次射出,在天空中翱翔著,組成一條蔚為奇觀的拋物線。
接下來的是噴泉。這是一種具有瀝青濃度的黏糊糊的髒東西,向上猛噴到約2000英尺的高空。在上空盤旋著看熱鬧的飛機好像被高射炮打中了似的被迫著了陸,飛機和人一起栽進汙泥中。這種可怕的噴泉,奇臭刺鼻,好像是地球維持生命所必需的血液,否則就是一種保護性的黏液,大自然用它來保護大地母親免受查林傑之流的侵犯。那些不幸的報界人士,由於正對著噴射線,被這種汙物弄得渾身透濕,以致好幾個星期都走不進社交場合;那股被噴出的汙物被風吹向南方,降落在耐心地久坐在山頂上等著看好戲的人群頭上。
再接下來是豎井自動閉合。如同一切自然傷口的愈合一樣,總是由內及外,大地也以極快的速度,愈合它重要機體上的裂縫。豎井井壁合攏時,發出高亢持久的劈啪聲,先從地下深處開始,越朝上聲音越大,最後一聲震耳巨響,洞口的磚砌建築猛然坍下,互相撞擊。同時,像小規模地震一樣,大地顫抖著,把土堆也搖塌了,而曾經是豎井井口的地方,礫石斷鐵之類倒堆起一座高達50英尺的金字塔。查林傑教授的實驗不但就此告終,它的遺跡還永遠埋在人眼看不到的地下深處。
人們愣住了,久久不能作聲,全場一片緊張的沉寂。隨後人們恢複了神智,他們恍然悟到這是卓絕的成就,是宏偉的構思,是神奇的工程。他們不由自主地一齊朝查林傑望去,讚美聲從每個角落傳過來。從查林傑所在的山頂上往下一看,是一片昂起的人頭的海洋。查林傑從椅子上站起來,左手貼著臀部,右手插進大禮服的胸襟裏。照相機就像地裏的蟋蟀一樣,哢嚓哢嚓地響著。6月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好像鍍上一層金輝。他莊嚴地朝四麵鞠躬致意。科學怪人查林傑,先驅領袖人物查林傑,他是人類中迫使大地母親予以承認的第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