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宮有許多業餘培訓班。原來他是這兒的老師。
我衝那些人鞠了一躬。說謝謝。每個人都帶點異樣的神情看著我。馮青青忍無可忍,嚷起來,“你今天表現好奇怪。搞得跟韓國人似的。”
我不理睬她。說道:“咱們回家去吧。”
陶薇回得很晚。隔著房門,我聽得她疲倦的問三姐,“有沒有吃的。隨便熱一熱我吃。”
三姐回答:“有龍骨湯。我這就去熱。”
她沒有問起我。
經過多次不同方法的嚐試,她均在我處碰到相同的釘子。漸漸發現,對我不予理睬,才是她最好的保全她自己不受搔擾的辦法。她太急著表明她可以成為我的後母,結果適得其反。我至少有一百種辦法讓她不能如願。故此一年多下來,她漸漸放低了要求,不再對我表示關心,我於是也失去了當初高昂的戰鬥欲望。彼此當對方透明,是眼下的局麵。我們在某種程度上偃旗息鼓。
父親對我,恨鐵不成鋼。但他的時間大部分用在外頭,他並沒有更多的時間精力關注我。
過不久,門聲再度開關,我聽到父親的聲音。接著陶薇微帶驚喜的問:“不是明天才能回麼。”
我希望她後悔嫁給我父親。不光有我這麼個處處與她為難的大齡繼女,並且受了捉弄,估計她也自我父親處得不到多少安慰。他在家的時間比許多人想象的,還要少一點。並且他不喜歡回到家聽到抱怨,以前我母親不明白這一點。
我拉開門,赤腳跑下樓去,故意將動靜鬧得很大。
他們坐在餐桌前輕聲說笑。見到我,齊齊停下來。我板著臉,向著父親道:“爸爸,我要三千塊。”
“喔。”父親放下湯碗。接過陶薇遞過來的紙巾擦嘴。
一切動作這麼自然流利。我的心裏仿佛塞進一大團的棉花,堵的氣悶。
“我這沒有現金。”他掏出皮夾子翻一翻。“你那還有不有。”他問陶薇。
“有。我去拿。”陶薇站起來去拿錢。
在給錢方麵,父親十分慷慨。並且很少問用在何處,陶薇到底沒有管教住我。
“慶慶。坐下來。”父親難得像今天這麼和氣,不黑著臉,不皺眉。“陪爸爸說會話。”
我遲疑一下,拉開一張凳子坐下來。
他打量我,我打量他。像陌生人似的。有時候我不小心翻到幼時照片,那些他將我扛在肩頭,摟在懷裏,我們臉對臉,抓耳撓腮笑得天翻地覆的照片。幾乎像是別人的。想起來,恍惚得厲害。我真懷疑曾與他那樣親密。拍那些照片的人,當然是我母親。自母親離開家裏以後,我曾無意中翻到過幾次,每一次都是將之藏得更隱蔽。為怕與溫馨回憶狹路相逢,對照今天,勾起傷心來。
對於傷心這種矯情東西,許慶已經說服自己很久不玩了。
“你這幾天要考試了吧。”他問。
“今天考完了。”我笑起來。抿著嘴角,嘲弄地。
瞧。這就是我父親。他是這樣關心女兒的。我想起那些等在學校門口焦灼等待的父母。
“喔。”父親皺皺眉,他不耐煩的時候,習慣皺眉。嘴上說:“我忙忘了。你考的怎麼樣。”
“就那樣吧。”我聳聳肩。不以為意。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我猜他大約開始後悔叫我坐下來。
他摸出煙來。倒並不點著,隻一下下在餐桌上頓著,而後問:“若你願意去北京升學……”
“不。”我不等他說完,立即飛快而果斷的回答。
他們離婚後,母親一直居住北京。但這裏始終是她的陣地,我要替她守護住她的陣地。怎麼可以輕易離開。
父親看著我,眼裏寫著疲憊,無奈,不解。我倔強無懼地瞪大眼睛,等著他發作。
這時候陶薇回來。將一疊整齊嶄新的鈔票放在餐桌上。我看也不看她一眼,拿起錢轉身便走。
上了樓。才聽得打火機喀嚓打響點煙的聲音。隱隱聽得父親道:“這孩子,我真不知怎麼跟她說話。”
陶薇接口:“這年齡的孩子,正是青春期,滿腦子叛逆。”
我站在黑暗中。心下恨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