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提前了兩天過來。她住酒店。並說:“你就跟我一起睡吧。記得告訴你爸爸。”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與父親間的對話都通過我。
我到底是高興的。跳上一輛出租車,衝到酒店去。
她還是老樣子,淡淡的妝容,一條簡單的長裙子,仍然腰是腰,肩是肩。卷發隨意的綰個髻。平心而論,陶薇的臉蛋比她好看,但再過十二年,我打賭她不會有我母親這種味道。
我光知道傻笑,不曉得要說什麼。
母親摸我的臉,一邊嘖嘖連聲,“曬得這麼黑。都可以冒充牙買加公民了。告訴你媽,你是不是將上課的墨汁都直接喝到肚子裏了。”
酒店房間的冷氣開得很足,我打開水龍頭衝臉上的汗。她一路跟過來,打掉我伸往毛巾架子上的手,一手壓著我的頭頂,一手拿毛巾替我擦臉。口內不停:“別逮著什麼就是什麼。酒店的毛巾每個人都用。你怎麼說也是大姑娘了,還成天跟個野人似的……”她這樣子擦法,何曾當我是大姑娘。
她的身體總常年帶一點莫名其妙的幽香,湊近了,能聞到。
我好容易才從她的掌控中掙脫出來,於是打斷她:“你是不是更年期快到了。還是被唐僧附體。”
大約這天下所有母親,都有一項本能——嘮叨。無論在外頭她看上去多麼優雅迷人。
她順手在我頭頂拍了一下。笑罵了一句。又搭著我肩頭,母女二人雙雙看向鏡子裏去。我的眼睛像母親,大而且黑,深深的雙眼皮,然而嘴巴像父親,薄得明顯。
母親歎息一聲,似悲似喜。幽幽道:“女兒都這麼大。也該更年期了。”
我怕她真的信以為真,看著鏡子,忙補上一句。“你氣色不錯啦,不像更年期。”
她抿起嘴笑。又伸手拉我T恤的領口。我本能的一掙,戒備的問:“幹嘛。”
她一臉的不以為然,擺起正經八百的臉,說道:“我看看你發育了沒有。躲什麼躲。”
“嗚。”我將雙臂抱在胸前,大肆搖頭。
“嗤。”她做出哭笑不得的樣子,走出去。“我看看才能知道給你買什麼內衣。否則到時候胸型不好看。”
“你上次寄的那一大包還沒有穿完。”
“那哪能行呢。不過是估計著買的。沒有實際考察過。”她將行禮箱子打開清東西。
“我的禮物呢。”我還抱著雙臂,一屁股坐在地上。
“過兩天。”她又嘮叨:“你瞧你。給點坐相好不好,我不期望你做淑女,最起碼做個女孩子。這樣子猢猻似的,哪裏會有好男孩子喜歡你。”
她坐在床沿,將衣服毛巾浴液一樣樣擺出來。我懷疑她將整個個人護理家當,一件不落的背了過來。可是床難道不是別人睡過的麼。
我仰臉看著她。也許我故意做出猢猻的樣子,是為了要聽她嘮叨。班裏時常有同學抱怨母親的嘮叨,他們不知道他們有多幸運。
“怎麼話這麼少。見到你老娘不高興啊。”她瞟我一眼。
“你請了幾天假。”我問。
“這次長一點。看情況。”她回答。伸手摸我的頭,仿佛有一點滿足的,靜靜說道:“我的女兒。”
老師說:“那真好。”
是的。這樣真好。我趕緊垂下頭。憋住一口氣,努力將衝上鼻管的一縷不識時務的酸意壓製下去。
第二天她帶領我在各大商場衝鋒陷陣。到最後我都覺得乏了。她倒還神采奕奕的照舊。我不像其他女孩子,她們喜歡逛商場買衣服。
但是我願意跟在媽媽背後。對她遞過來要求我試穿的衣服說:“醜死了。我最討厭這種顏色。”一種小任性。
我餓極,見到樓下的肯德基,一馬當先衝進去。兩個漢堡下肚,才得以空下來摸摸肚皮。
母親跟前一杯可樂。但是她一動也不動,隻睜睜的看著我狂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