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料到她又要開始念。打算洗耳恭聽。誰知過了許久。她才輕聲的說:“慶慶。”
正是用餐高峰,人來人往,夾雜勁爆的音樂,她的聲音飄過來,仿佛在很遠的地方。
我沒有聽清楚,張大眼睛,“嚇?”了一句。
母親從對麵伸出手,意圖替我擦擦。我下意識的避開,隻看著她。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會兒。不得不生生的收回去,說道:“媽媽要結婚了。”
剛吃下去的漢堡在肚子裏膨脹起來。我的維持了一天的跳躍的幸福感如遭水洗,霎時間消失得一幹二淨。我母親此來,原來是為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
昨天晚上她還那樣溫柔的凝視我,說道:我的女兒。
但她也要結婚了。許慶不再擁有完整的父親和母親了。
他們離婚的時候,因為恐懼傷心,我試圖通過哭鬧不休改變事實。縱使而後父親再婚,我在內心深處,仍然不肯承認這一事實。直至今日。
由母親親口拆穿我自欺的偽裝。
我處處與父親唱反調,處處折騰陶薇,在他們憤怒失望的同時,事實上我也知道我並非如自己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快樂。我這麼辛苦守護母親的陣地,但現在她告訴我她不要了。
現在不再是十歲而是過兩天就十六歲的許慶,自然知道聲勢再浩大的痛苦打滾,也起不到作用了。
故此我站起來。拉開門走出去。
母親慌了。“慶慶。”她追上來,“慶慶。”
“你聽我說。”她拉住我。
店員追上來,拎著那一堆大大小小的包。“太太您的東西。”
“謝謝。”母親七手八腳的接過來。“慶慶。這樣很讓媽媽擔心。”
我忽然間覺得十分十分厭倦。平靜的說:“我知道了。”
許是又要下雨了,頭頂的芒果樹被勁風刮得發出很大的嗦嗦之聲。母親的頭發被吹散,一縷一縷的搭在臉上。她雙手拎著東西。隻得徒勞而狼狽的將頭往一邊甩。
“你回北京去吧。”我說。
“慶慶。”
她不再是那個嘮叨的母親。現在她是別的人了。
我看看表,說道:“我一個人逛一逛,十二點以前回家。”
我已經高到她的鼻尖了。她看著我,終於也漸漸平靜下來。慢慢的說:“對不起慶慶。”
我別過臉。頭也不回,走到對街去。
對不起有什麼用。許慶的傷心憤怒又有什麼用。大人們並不會因此放棄他們自己的主意。
我漫無目的的沿街走下去。城市的霓虹燈五彩斑斕的亮起來,對街寬敞的服裝店,空曠的店堂,模特們永恒微笑著看向路人。有遛狗的少年,被兩隻興奮的大狗拉扯著,滿頭大汗,鏈子繳在一處。嬰兒被扛在父親的肩頭,咧開嘴大笑,口水明晃晃的流下來。
風還在刮,隱隱有悶雷在天際滾動。我走得精疲力竭,終於在廣場邊的回廊下胡亂坐下來。大雨隨之傾盆而降。廣場上空無一人,數輛車子稀稀拉拉的停著,萬分的意興闌珊。
每個人都有新的地方可以去,隻有許慶孤孤單單的,被遺棄了。
對著洶湧而來的雨陣,我終於將腦袋埋在膝蓋之間,大哭起來。
哭得太忘形,茫然間聽得有人略帶吃驚的問:“許慶?”
我抬起頭,首先入眼的是飄飄垂下的白衣,而後是老師的臉。他關切的問:“為什麼在這裏哭。”
我站起來。將自己亂七八糟的臉擦一下。低下頭,說:“老師。”
“怎麼回事?”老師的聲音雖然焦慮,但調子還是溫和的。
我這才發現自己置身文化宮的大樓之下。身後的燈光靜靜的射出來,製造出一小方的明亮地帶。老師便站在那一小塊亮點上。
“我的生日沒有人陪了。”我吸一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