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上電話。輕輕說:“我今天不是故意要他們擔心的。”
“是的,相信你不是。”老師說。“嚐試與爸爸媽媽說出你的感受。盡可能客觀一點看待發生的事,大人有大人的難處。好不好。”
我不知道怎樣是客觀一點。但還是點點頭。
老師動一動身體,他擱在一側的拐杖掉到大理石地板上,發出一陣的響聲。
我慌忙替他揀起來。
如果沒有人幫忙,遇到這種情況。他怎麼辦。我忽然覺得,同老師比起來。我的傷心其實完全不算什麼。有許多人比我更加的不幸,但是他們並沒有每一個都像我這樣充滿怨恨的生活。
相反。老師是這樣的積極平和。他努力將好的道理講給我聽。
歐本源至少有一句話沒有說錯,他有一次說:周老師真了不起!
“生日同爸爸過。也是一樣的。”他鼓勵似的說。燈光斜斜掠過他臉龐,他的眼睛裏一團的暖氣。
我將身體複又靠到牆壁上,說道:“我爸爸要出去的。他沒有預算時間給我。”我低下頭。
“這樣。”老師同情的看著我,過一刻,說道:“那老師同你過好了。”
我立即抬起頭,飛快的問:“真的?”
“君子一言。”老師笑。
“駟馬難追。”我接上去。笑起來,“老師不許反悔。”
“當然。”老師嚴肅地說。
大雨還是一陣緊似一陣,牆上貼著光滑的瓷磚,背靠上去。是一種幽幽的涼意。我幾乎忘記最初的沮喪與眼淚,心裏冒出一個一個輕巧的小泡泡。要小心的掩藏,才不致它們飛跑出來。
父親來的很快。車子的雨刷急急忙忙的來回刷在玻璃上,發出響亮的喀嚓喀嚓的聲音。我站在大門的當亮處。同老師告別。
父親問:“下雨天,用不用送老師一程。”
老師婉拒。又走回到大廳裏去。
我坐在副駕駛上。偏頭看著窗外。父女倆沉默著回到家。
父親仿佛思考良久,才開口說:“對不起。慶慶。你的生日……”
我完全知道他下麵要說什麼。於是替他解圍,乖順的說:“我知道。你忙吧。我約好了老師同學。”反倒是與父親在一起,乖順也是生疏的。沒有和老師交談的親切感。
他似乎鬆了口氣。又看看我。終於隻說:“晚安。”
老師說的:客觀的看待發生的事,大人有大人的難處。
第二天我起床的時候,他已經走了。三姐將他的禮物交給我。
母親昨天給我買的一堆東西,堆在客廳一角。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送來的。我終於回了母親一條信息,告訴她生日和老師同學一起過。
我在一藍一白兩條裙子之間猶疑不決,不知道穿哪條更好。
打電話給馮青青,她關機。我想打給母親,又覺得像是刻意做出來的,感覺太奇怪了,我並不希望我們的母女關係變成那種樣子。
難道問三姐?想到先要接受她扯起來的細嗓子一通嘲笑,我立即氣短。況且她的眼光,不問也罷。
我將那兩條裙子穿穿脫脫,來回幾次。終於提起來去敲書房的門。
陶薇帶著眼鏡,正全神貫注的對著電腦。桌麵上攤著一本磚頭那麼厚的大書,使人看一眼,已經望而生畏。
她回過頭看著我。
我舉著裙子,木著臉,沒頭沒腦的問:“哪一件比較好。”
她的臉先是閃過明顯的詫異,而後換上認真的表情,仔細看了看。才說道:“你穿的這件就好。”
我扯了扯,遲疑的道:“這個邊邊,會不會太花。”
“不會。”她肯定的輕聲說,“很可愛。適合你。”
“謝謝。”我眼睛看著地板,蚊子似的哼哼一聲。說罷轉身便走。
“慶慶。”她在身後叫了一句。聽起來不太肯定似的。
我停下來。站在門口等著。
她還坐在椅子上,過一刻,才微笑著說:“生日快樂。”
我點點頭,順手帶上書房的門。跑上樓去。
我掐好時間趕到文化宮去。因穿了裙子,也就放棄了騎車,改乘的士。
老師上其他班的課。我站在窗下大榕樹的濃蔭裏耐心的等老師下課。時間還早,我掏出手機,喀嚓喀嚓自己給自己一頓亂拍。十六歲了,這會是一個有意義的生日吧。那麼一定要有足夠多的照片,用來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