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

百味人生

作者:閆文誌

不知為何,王湄魚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天熱起來了,她經常動不動就大汗淋漓,就是騎著摩托車去學校上課,提著電腦包上樓,她也感到心慌氣短。她這個人平時最討厭去醫院。她厭惡醫院。她在博雅醫院做人流的痛苦一幕,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事兒已經過去十年了,她感覺還是像漫天灰塵一樣塞滿了她的嗓子眼。當然,周酸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的。他看過她電腦保存的離婚起訴書,她後來也和他簡單說起過。周酸也並不在乎。他們同居了三年後,周酸的老婆暗地裏從老家來到南方,按照他在網上留下的投稿地址,竟然摸到了王湄魚所在的小區。周酸和老婆離婚後,他覺得王湄魚應該也會離開他。這期間,他不住在王湄魚的家裏寫稿了,出去工作了,自己租賃了房子。這當然是王湄魚的意思。說白了,是她攆他走的。周酸覺得這樣也好,利索了。過了半年,王湄魚又給他打電話。他當然並不拒絕。在沒有得知他是個已婚男人之前,王湄魚是打算和他結婚的,她離了兩次婚,這是她的最後一搏。沒有想到,叫周酸給弄瞎了。周酸一直覺得很內疚的。他這個人,本來就和北方老家的老婆沒有什麼感情,出來混,有一個不可言說的目的,就是想找個自己中意的女人,把老婆甩掉。他實際上已經達到了目的。開始,他是不打算和王湄魚結婚的。他本是個窮光蛋,隻會寫幾篇小說發表發表,滿足一下虛榮心。似乎,這就是他人生的全部。而王湄魚在一所學院教書,條件當然比他好一百帽頭子。周酸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心底裏想結婚,又覺得自己車子房子都沒有,沒有能力娶親。等他老婆的事一冒出,王湄魚的心都涼了。周酸不解,王湄魚還聯係她幹什麼。但是,不管怎麼說,兩人又交往起來。但這交往似乎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變得簡單了很多,也無非是某個周末了,雙方交叉著去對方的住處過一個良宵。周酸這個人身體看著高大,可其實體質很虛。男女生活一多,他就覺得虛空,身體吃不消。他心底裏打算就別和王湄魚來往了。上班壓力大,再加上一些雜事,有時候兩個人就吵架,吵完分開,過段時間,不知怎麼又在一起了。這讓周酸很痛苦。

這次,王湄魚覺得自己是挨不過,隻好去人民醫院。一查,甲亢。醫生建議住院。王湄魚不像周酸,她是有醫保的,但是她還是心疼錢。醫生說,這病要是不及時治療,後果相當嚴重。王湄魚心驚肉跳,說,怎麼嚴重?醫生說,還怎麼嚴重?你不能教書了唄!王湄魚隻好辦理了住院手續。把自己的課能調的往後調,不能調的找同事先代替,日後再幫人家的忙。晚上,一個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看著別的病床前都有丈夫或妻子或孩子或父母端茶倒水熱情親情備至地照顧,就自己清冷孤單,她頗難受了一陣,落淚了。這個時候,她是和周酸吵過架的,按照吵架規律,無論誰對誰錯,隻要一吵完架,王湄魚是會有三周的時間不理周酸的。這是個鐵律。就算周酸發信息打電話賠禮道歉,她也不接不回複。她不知她曾經的兩個男人是不是因為這個和她離婚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反正必須要這樣。後來,有一天晚上她突然記起,這是她母親教給她的。當然,她也是在她母親第三次婚姻裏出生的。

現在自己住院了,雖說上個廁所打個飯什麼的,她自己能照顧自己,可是,自己孤單一人,再怎麼也不好看,她也確實喜歡被人嗬護(豬也喜歡這樣)。她有心給周酸打個電話,又難為情,覺得是自己先服軟。這離吵架才一周,早著呢。她隻好狠著心,裝硬。周酸發了很多信息,撥了很多電話,把這些都做完,情緒也支離破碎,他也覺得自己盡了力,忙自己的去了。王湄魚再怎麼孤寂,再怎麼折騰,他一概不知。第二天晚上,同事李婀和小紅來看王湄魚。她們是知道她談了個男朋友的,當然,她們不清楚她和周酸之間的那些底細。王湄魚兩次婚姻在學校裏是奇談,大家都知道。她又找了男友,人家隻是要知道這事就行,再也不想過多關注,再說,王湄魚是十年怕井繩的人,她什麼都保密,不得已。

李婀問王湄魚你那位怎麼沒有來照料你?王湄魚隻好編瞎話說周酸加班。性子爽直的李婀看不下去了,就給王湄魚要周酸的電話。王湄魚隻好說給周酸已經打過電話了,十點後他來。李婀也就信了。兩人走後,王湄魚坐在床上,牙齒咬得咯嘣響。

她有時候真的想把周酸徹底忘記。遠遠地離開他。周酸有什麼好呢?一沒有錢,二是脾氣太執拗,很多時候都不聽她的,再就是,他對她關心不夠。這是她最煩惱的。她明明和他一再強調,住在一起了,每天上班前,雙方要來一個擁抱,有一個親吻的,可是,他就是無法做得正規!簡直就是應付!有時則完全忘記!你說他,他還振振有辭:你以為你是國家元首出國訪問啊?你以為你是歐洲貴婦啊?真是氣煞我也!可是,他有時也做得很好。認識這麼六七年了,雖說磕磕碰碰,但是一路走來,還是有歡樂,有溫暖,她也因有了他,才覺得日子不再孤苦。她一直想找一個心目中理想的男人:高大,溫柔,體貼,周到,聽話,經濟獨立,善良,把她捧著,讓她天天心花怒放。可是碰到的男人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陷。她迷惑了。她知道自己也不是一個完美的人,可是她希望她身邊有一個盡量完美的男人。周酸是嗎?他有那麼多的缺點:高大的個子粗糙的皮膚,卻喜歡買香水,買眼霜,亂花錢!這點怎麼看怎麼有女人氣。沒有錢,還抽煙!容易惱怒,一句話不如意,就發脾氣,咆哮如雷!感性大於理性!雖說他能寫作,可是他也沒有弄出名氣啊,寫作能當飯吃嗎?他寫了那麼多小說,可是大多不都還在硬盤裏躺著?他就是一個不切實際,好高騖遠的人!

王湄魚仰躺在床頭,把枕頭放在腦後,心裏怒火中燒。醫生告訴她,不要生氣,甲亢這玩意兒往往由生氣引起,生氣加重病情。可是我沒法不生氣啊!她伸出拳頭,重重地在被子上捶了一拳,身體隨著顫動。旁邊兩張病床圍著的人立即都停止了交談,看著她那一張氣歪的臉,都覺得是不是自己光顧著說話,吵著,得罪了她。

她想喝口水,下床一摸暖瓶,空的。唉。她隻好下樓打開水。裝滿了壺,突然覺得不口渴了,決定不先上病房,就沿著花圃往前逛。隨便逛,愛怎麼逛都行。到了急診室那兒,迎麵看到一個高個子男人和一個小巧的長發女人迎麵走出來。王湄魚雖然眼睛有點近視,可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那男的竟然是周酸!嗬嗬!傍上了別的女人啦!她的肚子一下子又被某種氣體灌滿了。很快,一男一女就走過來了。她大聲咳嗽。但是周酸卻沒有看她,而是隻顧著和身邊的那位女人說話,一臉的笑容哦。擦肩而過。王湄魚猛然想起自己穿著病號服,一旦穿上這種帶藍色粗條紋的寬鬆衣服,病人基本就一個麵孔了。她氣急敗壞,把暖瓶擱在花圃旁,轉身一溜小碎步衝上去。她想好了,攆上周酸,首先給他一個耳光!打完了呢?再說!然而,等到她趕上周酸,卻是一副嬌滴滴的害羞的神情,輕輕拉了一下周酸的衣角,柔柔地說: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