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為了我們的將來(1 / 3)

午飯時間到,鍾豔來院子裏找我。我問,這是哪兒。她說:“還能是哪兒,我家啊。”我說:“知道是你家,我是問你家在哪兒?”她走在前,那一縮頸,我便知她在偷笑:多新鮮,我家就在這兒啊。

昨晚稀裏糊塗被送來這裏,我本想知道這所房子地處哪個區的哪條路上。我曉得她在裝傻逗我,索性不再追問。對一個失去方向的人來說,身處何地區別不大。

午餐是她雇來的崇明阿姨做的,小菜精致,味道也好。她又與我開起玩笑:“知道嗎?當年被你無情拒絕,後來我就自暴自棄了。”

我料到她會舊事重提,此話自然當真不得,於是反唇相譏:“如今自暴自棄的人都住在這樣的大別墅裏嗎?”

她往我碗裏夾菜:“你別不信!”轉而又滿臉惆悵:“昨晚我還在想,當年你不肯進我的屋,如今總算躺在我床上了,卻已是別家的男人,唉。”

我一時訝異:“嗯?什麼別家的男人?”

從我的反應中她似乎嗅見了什麼:“這麼說,你和汪晨後來分開了?”

我佯裝用筷頭敲她腦袋:“吃飯!”我舉起酒杯,喝幹半杯白葡萄酒,苦笑搖頭:“能再遇見你,好有緣。”

她似有動情:“真的,你還是你。”

其實,當年聽說鍾豔返城,我就沒期待能再見到她。自然是因為有了晨兒。

那年我沒考上理想的大學,最失望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小敏,因為我沒能考回上海。小敏則是優中錄優進了上外。

那個暑假,我與少鋒廝混,沒機會與晨兒見麵,但我們找到了一種獨特的聯絡方法。晨兒直撥我家很方便,我找她卻要撥通後馬上掛掉,她家隻響一聲鈴,她若聽見,會等父母睡下後打來。彼時沒有電信詐騙,電話機連來電顯示和回撥功能都沒有,經常隻響一聲鈴,要麼故障,要麼故意。她爸采信了前者,先後請好幾撥人上門修理,可故障陰魂不散。

大學裏打電話不方便了,我改為與晨兒通信。我這才體會到小敏寫信給我的心情。我與她倆保持書信往來,卻無意讓她們彼此認識。直到我把兩封信插錯信封。最大的災難在小敏那頭,我把寫給晨兒的一大篇情書錯寄給她。兩頭因此相互感知彼此,可她們竟在同件事上高度默契,隻字沒回,僅將原本不屬於自己的信寄還給我。

暑假回到淮北,電話裏晨兒沒生我氣,寫給小敏的都是家常便飯,生氣缺乏素材。不過她怪我從未與她講過小敏。掛上電話,我一個月後才見到她,她家教確有這麼嚴。

那日我皮將曬焦,終於在青少年宮樓下廣場等來她。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一年未見她瘦了,躥個了。對視許久,她不自在,一指頭戳歪我驚愕的腦袋。鍾豔確實妖豔,可如今的晨兒已美到我骨頭裏變成骨髓,再抽離便活不成。

大二暑假,我們終於盼來解放。我想登門拜訪她父母,被她驚恐回絕:“得意忘形啦?大學生也還是學生,要見,起碼四年以後!”晨兒考上了浙江美院。我們看電影、遊泳,把生澀的初吻給了彼此,當作慶祝。感覺天地屬於我們,每朵雲彩都該從天上下來加入我們的狂歡。人莫予毒,我們甚至想回到中學,手牽手從老師麵前經過。

那時淮北到杭州並沒有直達車,須在上海中轉,晨兒每回都要在滬小小逗留。她說她喜歡這座城,我的故鄉。她所理解的未來,是要在那些夠得著雲端的大廈裏畫田園風光。我其實一直沒聽懂這話。

我大三的暑假,晨兒比預計中晚歸幾日。一次街頭偶遇,我與發小朱樂蒙站在路邊聊開了。朱樂蒙也在浙美油畫係,比晨兒高兩級。他對晨兒印象深刻,說她在浙美很紅,追求者眾,年級上下趨之若鶩,最後還閃爍其詞說起個傳言:晨兒可能已有新男友。

傳言歸傳言,我篤信晨兒心念係我一身,絕無旁騖。可真到她回來站在麵前時,我卻心存芥蒂,變得寡言。她似乎懂我,試圖主動撕開我的沉默。她說確實有人追她,且不止一人。其中之一被她婉拒後作罷,另一個死纏爛打,她沒轍,告訴了輔導員……她在努力追憶,試圖查出流言的源頭。我當即釋懷,怪她信中不提。

直到我大學讀完,也僅去浙美看過她一回。那是在我畢業實習階段,朱樂蒙正要隨老師外出寫生,我接踵而至。發小將西湖邊一間租屋的鑰匙留給我,關照離開時交給隔壁房東。我住下了。

令我備感意外的是,與晨兒剛見麵就接吻了,居然還是她主動。她雙臂環繞我的頸,先貼麵,接著吻來。這一幕發生在浙美校園裏,眾目睽睽之下。盡管羞澀難當,且不自然,甚而局促異常,可她仍是做了。

我當時隻顧甜蜜,過後才明白,她終於等來這個機會,用行動去攻破一年前那個流言。她始終都是在意的,不僅在意旁人如何看她,更在意我在她生命中的位置,曲解與玷汙都是她不容許的。

事實證明這一吻有奇效,此後兩年她成為青春校園裏罕有的絕緣體,再無人來擾,隻收過一封匿名信,而她的處理方式也變本加厲了。那信封上寫她收,紙上卻連抬頭稱謂也沒有,直抒胸臆把人誇成仙,看不出在誇誰,更沒署名。她趁沒人時把信貼在教室的門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