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書記在會場門口出現，微笑著向大家揮手致意，場內響起一片掌聲，鄭書記在長會議桌一側中間位置就座，卜曉得挺挺身子，目光越過擋在前麵的幾個人頭，正好對著鄭書記，雖然距離遠了一點，發言時站起來還是可以讓鄭書記看得清楚。
主持會議的部長幾句開場白，強調今天鄭書記親臨會議聽取大家意見、建議，標誌著本市人才工程正式啟動，意義重大。說著環顧全場。“哪位先來，請吧！”
卜曉得要說什麼，早已有了腹稿，可他自感分量不夠，沒有打頭炮的勇氣，萬一分寸掌握欠妥，會給領導留下不佳印象。第一個發言的是張揚帆，這是經濟係的新星，經常亮相媒體評點經濟形勢的人物，他讚許人才工程深遠的戰略意義和緊迫的現實意義，是貫徹經濟為中心國策的重大舉措，他一二三四，細數撥亂反正以來知識分子工作的巨大成績，這是九個指頭，然後扳出左手小指，列舉了人才培養、使用上的種種不盡如人意之處，“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雖然說得誇張了，但“價廉物美”，也確是中國牌知識分子處境的真實寫照。特別是中青年知識分子，待遇菲薄，住房困難。人才工程讓我們看到希望，通過人才工程的啟動，我相信問題會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決。卜曉得也在仔細琢磨他的話，張揚帆說話有技巧，先擺足了九個指頭的成績，再反映一個指頭的不足，態度積極，成績與不足的關係處理得恰到好處，他發現鄭書記頻頻點頭，還拿筆記了兩次。接下來的幾個發言，重複的是張揚帆的路子，了無新意，真理反複重述，也讓人生厭，鄭書記聽發言的神情不那麼集中了，在翻麵前的資料，卜曉得覺得不能等了，他考慮自己的發言，得另辟蹊徑，講一些人家沒講過的話。
他悄悄摸出鏡子，低頭照照，臉不紅心不跳，一頭濃發，把一對招風耳掩蓋了，他挺了挺胸，不緊不慢地開了腔：“我感到知識分子的春天到來了，今天的座談會就是一個標誌。關於知識分子的巨大成績和改善中青年知識分子物質生活、工作條件問題，上麵幾位發言談得很多了，這是一個方麵，我想說說另一個方麵，就是要加強知識分子中的政治思想工作，這可以從兩個方麵入手：一是樹立馬克思主義的指導思想地位不能打折扣，撥亂反正，撥的是亂，不能把馬克思主義也撥掉了。二是中青年知識分子政治熱情很高，發展新黨員的工作要相應跟上，這是不能忽視的組織保證。”他頓了頓，朝主席席位看去，恰好和鄭書記朝他看來的目光碰個正著。他感到自己的發言有了效果，鄭書記聽進去了，又順勢發揮幾句，便不再囉嗦，話不在多在效果，他適時結束自己的發言。
散會的時候，他迅速起立奔向會場出口，手裏捏著老婆寫的那封人民來信，走近正要離席而去的鄭書記，鄭書記發現了，站著等他，他緊步上前，卻遲遲沒伸出手遞信，他剛才的發言和他信上要的完全是兩碼事，他臉紅了，再遞信不好意思。哪知鄭書記倒先開口了：
“卜曉得同誌，報社為你寫的那個內參，我批下去了，你的住房困難，應該解決。”
卜曉得連忙把手裏的信攥成一團，心怦怦直跳，急忙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鄭書記接著說：“你今天的發言很好，提出很有價值的建議。關於你的報道和你發在報紙上的文章我都看了，你有學術潛力，特別是你能如此關心時政，把握住大方向，非常難能可貴，值得大大提倡，你以後要多寫文章，多提有價值的建議。”
卜曉得這才從過度激動中緩過氣來，鄭書記這兩隻眼睛在關注著他呢，日理萬機還能看他的文章，這就更難能可貴了，他被感動得眼眶都紅了，差點滴下淚水。“謝謝鄭書記的鼓勵，我水平不高，學識不足，文章深度不夠。”
鄭書記繼續鼓勵：“知不足，這就是動力。方興未艾嘛。‘文革’讓知識界斷層，你們是繼往開來的一代，黨對你們這代知識分子寄予很高的期望。相信你們不會辜負黨和國家的期望，期待著你們為我們國家的學術振興事業做出出色的學術貢獻！”
卜曉得受寵若驚，鄭書記未稱“你”而稱“你們”，這是把他當中青年知識分子的代表看的，他連連點頭：“是的，是的，我要努力。”
2
卜曉得走進家門，老婆第一句話就是：“信交了沒有？”
“沒交。”
“你開玩笑？”
“真的沒交。”卜曉得鬆開手，攥在手心的紙團掉落在地。
宋昭把腳一跺，漲紅臉，一團火焰從眼裏躥出。“你瘋了？我花一個晚上寫的，你就這樣把它廢了！你說，你這是為什麼？”這最後一問，宋昭已經帶著哭聲了。
卜曉得慢悠悠地。“我不做多餘的事，不說多餘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