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風景這邊獨好!”像桂林山水那樣奇特秀麗,卻又有它自己的特色。這裏的溶洞怪、多、深、闊;在像灘江那樣亮麗的水上乘船到山前劃進洞內,繞過九曲十八彎竟能從山後另一側重返江湖!這裏一切都還保持著自然本色,因為尚未開發,因而也還沒太多人為破壞。
這裏的少數民族同胞也像其山水一樣保留著太多善良本色。在他們親切純樸,赤誠熱情接待下,我們一下也變得天真無邪了。記不清遊了多少天,走了幾處地,隻記得有時走到村邊就碰到上百人邊歌邊舞歡迎;有時直進到深穀才見鄉親們坐在篝火旁等候。有一個被稱作“公主墳”的山溝。那裏原來埋的明朝流亡皇帝永曆的妹妹。去的路上人們還為這位金枝玉葉亡國之後,貧病而死在逃難路上感到淒苦。那知還沒到那墳地,卻路邊山坡站著十多位彝族鄉親向我們載歌載舞,一問才知道這片山上有一個彝族村寨。村民聽說作家要來看公主墳,自動趕下山來敬酒恭候。因為當年公主病死山下荒坡,就是這裏的彝民先人發現後,感念明朝天子對彝家的團結寬厚政策,冒著被清兵懲治的危險把她收殮起來的……聽到這話,我對公主的同情被對少數民族德行善舉的感佩所代替了,甚至覺得這位公主比他哥哥幸運。因為她去世後沒多久,哥哥就被他的漢族寵臣吳三桂殺死在昆明。並以此向清王朝請功。
我們還做了事先不作任何準備,即興式采風。路過一個村莊,想進去看看就闖進村去。這裏的氣氛和平安靜,家家門戶洞開,你從門口一經過,主人就請你進屋裏喝茶。見到有女作家,村裏姑娘們就迎上來問候,並主動當向導作解說。領我們看村中公共活動室,看各家主房大廳。也看彝族女孩特有的,離開父母自己獨居的“花房”。有人小聲問:“你會在花房約會男友嗎?”她們大方的說:“不,我們跟男朋友相會有專門的地方。叫‘情人房’。離父母更遠。”同來的人有一位要看“情人房”,那姑娘卻搖頭說:“我們的習慣,情人房不能叫別人看。”這本來就很夠友善了。不料竟有位當地寫文章的年輕人大模大樣的堅持說:“習慣是可以改的嘛!叫我們看看好了!”那姑娘立刻臉紅成片,含著淚把頭低了下來再不說話。我為同來者感到羞愧,忍不住大聲說:“小老弟,老鄉們這樣尊重我們,我們也學著點尊重別人行不行?”那朋友訕訕地走開了。姑娘竟帶著淚痕向我們致謝。堅持請我們到她家喝一杯茶,到他家後她用彝語跟媽媽說了幾句話。老媽媽立刻端出茶壺來沏新茶。悄悄用漢語說“謝謝你幫我姑娘攔住,沒看情人房,我們這裏習慣,領外人看了情人房,情人就要跟她絕交的……”
春明聽到這件事,憤憤地說:“我要提個建議,雲南朋友熱心招待我們我感謝。但是不能什麼要求都答應,不能把外邊來的人慣壞了!”
除去這件小事,其餘時間都在歡笑聲中度過。篝火聯歡,我們不僅欣賞而且參與。各自表演自己的拿手戲。雖然都是不折下扣的中國人,可是竟能唱出來這麼多種語言,跳出這麼多不同舞態。黃春明太太用福建方言唱台灣歌,春明就站在一邊用國語翻譯,不僅翻譯得一字不錯,連表情都力爭與太太同樣動人。我這次才知道黃春明除去會寫小說,會作演講,還會表演雜技!有一天聯歡會開場是苗族踩高蹺。木蹺比漢族的高、表演也難。大家用掌聲把高蹺表演者送下台後,便欣賞壯族,瑤族,彝族等一個個民族節目,誰也沒注意黃春明失蹤。四五個節目演完,正在等待新節目上場時,突然發生一陣騷動,目光都朝上場口看去。我也跟著往那邊瞧、不瞧還好,一瞧大驚失色。因為看見從樹林之後黑暗之處眾人擁戴出一個怪物般高人來。此人足有3米多高,下粗上細,很像個軟而活動著大肉垛。等到燈光之下,才發現上邊隻有一個人頭,下邊卻有四個人頭,原來是下邊左右兩側各有兩人抬著上邊那人一條綁了高蹺的腿。也就是說下邊八條腿抬著上邊兩條腿在一點點往前挪。上邊那人用手扶著下邊人的腦袋,卻還左搖右晃。還不斷發出又像笑又像哭的驚叫聲。直到這時人們才認出那位被抬在半空中的不是別個,乃大寫家黃春明是也。於是滿場響起春雷般掌聲,就在這掌聲中,下邊四人撒手後退一步,與此同時黃春明先生就揚起兩手作要飛之狀,隻是不向上飛而往地下撲來,似鞠躬又叩頭般、連叫帶笑趴到了地下,由抬他的少數民族兄弟當眾解下了高蹺他才站起身來,正正式式作了個謝幕的動作。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分手時大家都戀戀不舍。黃春明感歎地說:“多少年沒這樣瘋過了,過得真痛快!”
真的,我們瘋得很痛快,終身難忘。我最不能忘的是這次行動竟是幾位房地產和文化界的熱心朋友在毫不聲張,默默奉獻,幕後努力的情況下實現的。事前沒宣傳,事後也沒吹噓。以至人們甚至記不得主辦人出資者的姓名頭銜。最多隻記得“盤龍區房地產公司”和文山區、廣南縣等幾個政府文化機構的名稱。從這裏似乎感到了中國人正在加強對精神文明建設的關注。我認為這是21世紀華夏兒女生活上的好征兆。
巴黎城內的山東大嫂
我和香港影星嶽華去巴黎,是為拍攝電影《煙壺》打前站的。到巴黎之前,我沒想到會碰到山東老鄉。所以在巴黎繁華的街頭,我看見這女人穿著大襟小褂,千層底繡花布鞋,梳著沂蒙山區農村發式,開著漂亮的轎車飛馳而過,我真不相信這是事實,懷疑眼花了產生錯覺。當我正疑心自己的神經是否有病,漂亮轎車拐進岔路停下了。駕車女士朝我們走了過來,笑著對我說:“你就是才從北京來的鄧大哥吧……”身邊華僑朋友肥仔為我介紹說:“這就是蘭英,徐教授的夫人。”我這才明白這就是我們正等候的人。
我問為什麼太太開車來,徐先生不來,是不是他不在家?肥仔說老徐來也沒用,他不會開車隻占個座位。不如叫他在家為我們準備茶水晚飯。“看來老徐離開太太什麼也玩不轉。”肥仔笑著說:“徐太太確實能幹,在巴黎華人社會中,她法語說得最好,繡花繡得最美,治家治得最精。人們說她是賢妻良母的標本,中國女性的驕傲……” 聽他們這樣說,我認為徐太太是位歐化了的華裔女性。想不到穿裝打扮,神情口音還保持著沂蒙山區土風土味。怎麼看都還是個中國農村婦女。這使我產生了好奇心。這天下車在他們家,我把全部時間都用在了解她的出身、經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