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記憶中的老舍先生(10)(3 / 3)

我從他們的婚姻打聽起,答案竟令我大吃一驚。我問老徐:“太太從什麼時候定居巴黎,你們是什麼時候結婚的?”老徐說:“文化大革命後期中法建交第二年,我回國探親訂的婚。那以前她連濟南都還沒到過。”我問:“那太太是先受中文教育了?”徐太太說:“在家裏時就上過10天掃盲班,發現我是地主子女,就被清除出來了。文化學習是到巴黎後開始的。一人手就學的是法文。”老徐拿起本法文小說:“你看,她現在也還是隻能讀法文書。看香港電影也隻能看帶法文字幕的,中文字幕的看不懂。給家裏寫信她先寫法文,我再替她譯成中文才能寄回去。”

於是,我就請他們從頭介紹他們結合的經過。

定親

徐先生叫徐廣存,山東臨沂人。60年代初從台灣到了法國,是巴黎第三大學的中文教授。當時老徐青春年少,交了不少金發碧眼的女友,在華人中博得“風流才子”的雅號。有朋友勸他早日成家,他卻遲遲難下決心。一直到老徐回大陸觀光了半個月,回來後就正式宣布他已訂婚,找的是中國山東沂蒙山裏的農村姑娘。大家還以為他說笑話,不久一位去中國辦事的法國華人,真的給他帶了個年輕漂亮的大姑娘來。大家才知道老徐找媳婦的過程。

老徐回大陸雖是自費旅行,但中國政府非常重視,所到之處都熱烈歡迎。老徐最後回老家,一到山東,他就跟招待他的僑聯負責人交了心,說此次回來除去看望分別多年親屬外,還想辦件大事。要找個媳婦。希望家鄉的父母官和華僑團體多給幫助。

這位幹部雖說話時也是滿嘴政治口號,但人確實相當好。見老徐來求助,便坦率地對他說:“現在就問你一句話,別的都好,可就出身成分不好的人你要不要?”老徐問:“啥叫出身成分不好?” “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的子女,剝削家庭的後代。” “我是要找媳婦,又不是組織政黨,什麼家庭出身礙我啥事了?隻要姑娘好,啥人家我不在乎。” “有這話就好辦一半了,她沒文化,你對這方麵挑剔不挑剔?” “沒在中國上學,就去法國上學。沒有別的文化基礎,一上來就學法文,更容易。”那幹部兩手一拍說:“若是這樣,還真有點眉目了。有個姑娘他爺爺那輩是地主,她可是連地主什麼樣都沒見過。就因為家庭出身,一直被監督勞動,盡管她身材麵相都夠得上美人水平,熱情善良,天生一對巧手,能吃苦耐勞,可是在這裏就沒有一個青年敢要她。如果你有意,你們自己麵對麵談談可好?”老徐連連稱謝,卻不知道在那年頭,幫這種忙是要擔政治風險的。

那位幹部先裝作對姑娘進行思想教育,把她叫到自己家中,悄悄對她介紹了一下後,就約好了時間麵談。那天老徐先到幹部家。他本沒抱過高的奢望,誰知姑娘挎著籃子一進門,他頭一眼就看呆了,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能尋到個這麼水靈秀氣、體型健美的女孩!看得那姑娘臉一紅低下了頭。

屋裏隻剩下兩個人時,那姑娘就大大方方看著他問道:“既約我來見麵,有啥話就說吧。”“他們跟你說清楚了,為啥叫你來?” “說清楚了,叫我來相親。” “你的意見怎麼樣?”“我同意。不同意就不來了。” “連麵還沒見,你怎麼就能同意呢?我要是壞人,把你騙出去賣了呢?” “我不了解你,可我了解介紹人,他是好人,不會害我,他相信你,我就相信你。” “可是嫁給我,要去外國。” “嫁雞隨雞(她沒說下半句)。我既嫁了你,你上天我也跟著你。” “那地方啥都跟咱這兒不一樣,連說話都得從頭學,你不怕困難嗎?……‘餓著肚子下地,頂著大雪挖河,挨鬥,受管製我都受過,去外國也不會比這更難多少!” “那,咱就算談成了?你就不提點條件?……‘條件是有,得等你表示了意見再提。你要壓根兒不同意,俺廢那個話幹啥!”“我?當然同意。我做夢都沒想到會遇到你這麼好個人才,模樣、脾性都比那些洋妮子對我的心思。” “那好,不要金的銀的,隻要你保證,跟了你以後,萬一過幾年你嫌棄了我,你可以把我休了,叫我離開,叫我自己去找活路。可決不能再把我送回來。” “為啥要這麼個條件?” “這地方我太寒心了,隻要出去我決不再回來……”老徐聽了很同情,馬上答應了她的條件。

老徐接著說:“巴黎到這裏很遠,花錢不算,就怕擠不出時間來。如果辦完手續我來不了,找一個到中國出差的朋友把你帶去行不行?”她痛快地說:“隻要拿著你的證明信,我就跟他走。”

兩人這才算全部談定。隨後就一切按計劃進行了。

結婚

他們舉辦了個很隆重的婚禮,幾乎把巴黎華人和學中文的法國朋友全請到了。婚禮上蘭英反對穿租用的西式禮服,她穿了身自己做,自己繡的中國式紅綢嫁衣出現在禮堂,引起轟動,有人給拍照拿到時裝雜誌發表,有人想托她為自己做身同樣的嫁衣。然後,他們便到法國南部的海岸度蜜月去了。

他們來到一小城,找到一家熟識的旅館住下,白天兩人遊玩,晚上找來位老太太教她法語。幾天之後,老徐突然說有急事要回巴黎辦,便乘火車走了。當晚從巴黎打來了電話。以毫沒商量口氣對她宣布說:“巴黎華人太多,你回來學不好法語。你就留在那邊學法語吧。什麼時候能用法語說話,我再去接你。”

蘭英聽完隻說聲“好!”便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