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新台幣雲門舞集和韓舞麟(1)(2 / 3)

大概是先天的血緣情分總重於後天觀念形態吧。隨著會議進行,兩岸作家之間的關係,起了微妙的變化。由隻點頭變為出聲寒暄,由應酬式的寒暄又變為較深入的談心。日本接待人員看在眼裏,接待方法就跟著變化。開始時每逢外出,他們都把兩岸作家分別請上兩輛車,惟恐碰到一起不便。後來卻專門騰出輛專車,笑嘻嘻抬手說:“中國作家,都上這一輛車吧。”

分手那天,王藍來到我的房間,送我一本畫冊。我把小說《煙壺)送他作紀念。我問他:“如果我選一些您的作品在大陸發表,你不反對吧7”他說:“當然可以,不過,不必說問過我吧。”他又一次對我說,見到舞麟會把他伯母一家的情形告訴他。

回北京後,我告訴嶽母二叔一家確實在台灣,二叔是教員,二嬸是演員,現在她還在拍電視劇。全家人聽了好幾天都處在喜悅興奮狀態中。

我把王藍的畫選出一組送到雜誌發表,並且寫了一篇介紹。(但沒說這畫是怎樣得到,更沒說我倆見過麵。那時還沒這麼大膽)。有一天。忽然有位長者找到我家,對我驗明正身後,便拿出一張照片給我看,問道:“你介紹的王藍是不是就是這個人?”我看了連說:“正是。”他說:“我是王藍的胞兄,在天津工作,看到文章,估計你見過了王藍,我來打聽一下他的近況……”輪到我說話時他是那樣神情專注,又用天津鄉音打聽我和王藍相會的細節,那種手足之親,關切之情令我難忘。

大概是從這開始,我對兩岸文學界交流熱心起來。凡這方麵有事找到我,搖旗呐喊也罷,站腳助威也行,都願盡一份炎黃子孫的責任。這一作也才知道自己還非最先覺悟者,熱心此事的作家,兩岸都大有人在。在談到促進兩岸交流,加深了解,發揚中華民族傳統美德,振興民族文化時,有時是很難分辨出誰來自海峽的哪一側。

我終於踏上美麗、親切的台島了。我知道在促成此行過程中,台灣的朋友、同行、兄弟姐妹付出了多少心血勞力。但我不想用“謝”字來衝淡同胞之情手足之義。我感到作為一個中國人幸運和自豪,因為世界終究還是按我們意誌變得更可親可愛了。

我隻想大喊一聲:“我高興自己是中國人!”

雜憶台灣

到了台灣,親戚要照顧我的“北京口味”,就領我到一家名叫“京兆尹”的小吃店去品嚐台灣產的北京小吃。屋裏的裝修陳設,都模仿北京的傳統風格。連桌椅也是仿硬木清代造型。看了一下菜單,有晶糕、芸豆卷、艾窩窩、奶酪和小豆粥。我各樣都點了一份。心想能在台灣吃到地道北京小吃也是一喜。不料東西端上來一看,猴吃麻花滿擰!晶糕是黑紫色的,芸豆卷成圓筒狀,有一種東西下邊墊著錫紙,中間一個白團,上邊粘著個大紅棗。我問侍應生:“這是什麼”?她說:“這就叫艾窩窩!”我聽了一笑,告訴他說我從小就吃艾窩窩,沒見過這樣的!夾起一塊晶糕放進口中,味道比形狀更不像晶糕,顯然不是山楂做的。我說:“原來台灣的北京小吃是偽冒假劣廠親戚就說:“這跟大陸的偽冒不同。這種偽冒在台灣倒是受歡迎的。您看,這不是滿座嗎!”我問為什麼?親戚就說:“台灣的北京人和在北京生活過的老人很多,走進這個環境,看到盤裏東西的樣子,就仿佛回到故土,對味道就不能那麼較真了。不過做得地道的東西也有。比如蘇州采芝齋的小食品,山東老兵賣的大鍋餅,就比現在大陸原地出的還地道。”後來我就認真去品嚐一次山東鍋餅,證明此話不虛。深一步了解,才知道台灣是不產山楂,店家無奈才用草莓之類水果代替,原料缺乏,隻能取個“形似”。做大鍋餅的又都是山東老兵,幹起這套活就有股又回到故鄉和童年的快感,所以絕不偷工減料。來吃這個的,多是家鄉人,要的就是這個家鄉味。

我覺得台灣在有些方麵(當然不是所有領域)保存的傳統,比大陸還完整些。在那裏,保持祖宗傳下來的本色,是含有不忘根本,懷念故土的心理情結的。

很多台灣朋友,不論地位高低,操何行業,都愛說一句口頭語:“我們中國人。”一位地位很高長者,談起抗戰時和我嶽父並肩工作時的情況,歎口氣說:“我們中國人真是苦難太多了,再不能那樣,我們一起努力吧……”街頭碰見個賣烤白薯的說山東話,我問他回過家鄉沒有。他說:“前幾年回去過一回,把幾年攢下的錢全花光,還沒夠打發人情的。三姑二嬸,誰來看我也不能空著手走,臨回來就剩下身上一套衣裳了。再回去還得攢幾年。”我說:“回去也不一定非那麼鋪張嘛,這兩年咱家鄉也富起來了……”他說:“咱們中國人的脾氣你不知道嗎,回去一趟總得給自己家人爭個臉麵吧?我能說在台灣賣烤地瓜嗎!”

這個口頭語也用到談論大事上。海基會的朋友熱情招待我們,閑談中大家對沮國的統一既有信心,又對進程遲緩表示憂慮。副秘書長李先生笑著說:“我很樂觀。咀們中國人是聰明的,總能找到解決我們自己問題的辦法!”

都是“咱們中國人”就省去少外交辭令和客套。大同之下,小異也有解決辦法。即使是微妙的事情,互相一看眼神,就可心照不宣。訪問一個主張統一的民間團體時,進得門去見會議桌上擺了件飾品不合時宜。我並不以為那是專為我們陳列的,但也不便遷就。主人讓坐,我笑了笑站在原地沒動,同去的一位同誌說:“咱們是談文學交流,還是遠離政治好……”話沒說完,主人馬上會意,把那些飾物急忙撤了下去。

因為是第一次中國作家協會組團訪台,許多在台的親朋故友,都要趁機相聚,日程安排很滿。白天參加集體活動,晚上再和親友會麵。這一來許多人就晝夜奔忙,不得休息。我也覺得不合情理,卻又想不出好辦法。主人尹雪曼先生卻主動給我找台階:“咱們不是要促進交流,增進理解嗎?這親朋之間的交流最親切,理解得也最深刻,不能算私事,除去重要會議,一般活動還是準許請假的好。大家都能理解,不會有意見。”這兩件事都不大,卻看到了台灣朋友對促進交流,加深理解,互相體諒,攜手共進的誠意。

“咱們中國人”在一起,心靈容易溝通。交談起來熱情誠摯,肝膽相照。台灣作家講:“我們在發展經濟過程中,一度忽視了文化、道德的建設,後患無窮,十年八年彌補不過來。你們現在搞經濟建設,要記住這前車之鑒。別犯我們犯過的錯誤!”談到文學現象時,他們又說:“台灣年輕一代,有人隻強調文學的消遣作用,當作純粹抒發個人情感的手段,這令人擔憂。文以載道,寓教於樂,是我們中國的寶貴傳統,丟不得。道的內容、標準,可以隨時代發展而變化,而為文必須有益於世道人心這個原則不能變。娛樂的東西,也還要陶冶性情的。若把隻要名利不講良心的俗物當成青年模仿的偶像,中國人還有什麼希望?也對不起祖宗!”這些話雖說的是台灣,但對大陸也有現實意義,作為提醒怕不算為時過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