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新台幣雲門舞集和韓舞麟(2)(1 / 3)

有位朋友跟我還說起一件趣事。有次大陸來了個歌舞團。到一個小城演出。當地請了些退伍老兵來觀賞。老兵們生活不太如意。對看文藝演出興致不大,開始時表現得相當冷淡。演到中間,有個節目是唱山東民歌,扭山東秧歌。大家還怕更受冷落。沒想到嗩呐一響哇的一聲炸了鍋!原來這批老兵都是山東人,一聽家鄉的歌聲,情不自禁全站了起來,一邊鼓掌,一邊落淚,唱完一個要求再唱一個,演出完畢老兵們都衝上後台向演員們致謝,演員客氣地說:“唱的不好,請多提意見。”一位老兵說:“誰說不好,俺老家的玩意兒還有不好的?聽的就是個家鄉味!”

除去這些“人情”,許多“世態”也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台灣服務人員的敬業精神,文明禮貌怕是大陸要使點勁才趕得上的。參觀台北故宮博物院時,見到講解員像教師似的給一群小學生講解。講解一段還提問,提問完對回答正確的孩子還獎勵一張參觀票要他下次再來,那股負責和慈愛態度使人感動。舒乙好奇心強,他找個機會問一位講解員工作了幾年,拿多少報酬?沒想到講解員笑著說她並不是博物院的職工,而是退休後來作義務工作的,自願服務,不收報酬。後來在一家文學資料中心,又碰到幾個作義務工作的青年,竟是大學研究生。他們說,來服務是出於個人愛好,在這裏更能體現個人對社會的價值。

賣食品的先嚐後買,大陸也有,但限於糖果類小食品。到台中時路過一個洗車站,我們參觀站上的食品店,看到這裏賣麵條,賣涼粉,賣肉食也先嚐後買,而且再三說明,嚐了不買沒有關係。我怕人家勸我嚐,故意躲到賣麵茶的攤旁去。剛站住腳,賣麵茶的就拿起一個小碗說:“我衝一點您先嚐嚐,合口再買,不要買了不愛吃……”

我和舒乙應親屬和瘂弦先生之約,在一家餐館見麵。下了汽車發現我把記著餐館名稱的紙條丟了。挨家找了幾個飯館,都沒找到人。正著急間忽然看見旁邊就是“聯合報社”。我就冒昧的進去,跟辦公桌前一位小姐說:“我是大陸來的,跟瘂弦先生約了個飯館會麵,可是我把飯館名稱忘了。您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瘂弦先生去了哪裏?”話剛說完馬上左右三位小姐全都迎上前來,笑著勸我不要著急,立刻三人分頭打電話到處聯係。問了幾家全都不對,小姐們也為難了。一位小姐想了想,問我:“您住在哪家賓館?”我說了賓館名字,那小姐就打電話到賓館去,跟服務人員說:“勞駕,看看有沒有給鄧先生電話留言?沒有?那就請到他住的房間,看看有沒有丟下張紙條?如果有,拿來念給我聽聽好嗎?”過了一會對方回電話說:“找到一張紙條,可是隻有三個字,合家歡。”那小姐馬上眉開眼笑說:“好了,就是這張。”說完立刻又給那家飯館打電話,果然家嬸和瘂弦先生已經等我們等急了。那小姐放下電話,又畫了張地圖,告訴我合家歡飯館距此還隔著一條街呢。請按地圖去找。

這些都是小事。恰是這些小事使我感到自己仍沒離開中國,仍然生活在同胞之間。中國人是有敬人和自尊的優良美德的。但由此我也才明白,我的親戚從台灣來北京時,受到大陸售貨員小姐搶白後為何那麼脆弱,兩眼竟含了眼淚。大概她覺得自己回了家,而家人對她太無禮。

我相信大陸99.9%的服務人員都是優秀的。願剩下那零點一學學台灣服務行業的敬業精神和文明作風。這不算崇洋媚外。中國人不分彼此,對不對?

大豐大足

我怕寫遊記,小說中也少有風景描寫。不是不想寫,是不會寫。讀書太少,雅興不足,沒學會欣賞風景。整個少年時期都當兵。戰爭中天天行軍,見山咬牙爬,遇水脫衣趟。人家談沂蒙山的山青,我卻想起大雨中屁股坐地滑溜下山狼狽相,別人說揚州瘦西湖的水秀,我隻記得背包頂在頭上趟水中趕路的苦狀。說也可憐,走了多少風景名勝之地,都沒享受賞心悅目之樂。近年來想附庸風雅,隨朋友旅行時,試著欣賞風景,好看倒也覺得好看,可就是引不出靈感,構不成文字。

功夫也不全白搭,有的地方,這真給我靈魂震撼。不過較少是自然景觀,大多是人文遺跡。而這種地方更寫不成遊記,因為一到這種地方就少了遊心,多了敬意。寫這些要有學問,我有興致但沒學問,想寫也不敢寫。比如大足石刻。

有人說中國有“三大石窟”,有的說“四大石窟”。是哪幾個也說法不一。反正我去過好幾個。第一個是1947年3月打洛陽戰役,雨中行軍經過龍門。渾身水濕凍得直磕牙,對那些小而暗的石窟本沒太在意。但走到奉先寺前全隊都好奇地站住腳了。畢竟我們是文藝兵,對藝術有直覺感受。先是被那大石佛的高度引起興趣,站在它腳下不把脖子仰起兩眼朝天就看不到佛頭,她比洛陽城門樓子還高。把後腦勺靠在脊梁上往上再看,當看到我們祖先把一間房子大小變成了一張有血有肉,有靈有性,豐滿端莊的佛臉,雙目半睜半閉,慈眉善目地注視著底下我們這批人。人們安靜下來,被那溫柔善良表情吸收住了。直到後續部隊朝我們喊叫,要我們快走。別擋他們路,我們才不情願地加快步伐繼續趕路。美術組同誌邊走邊議論,說距離地麵這麼高,仰視看去身體比例還如此和諧,可見古代藝術家對透視學把握得很準!他們改變了人體正常比例,不然從下邊看上去頭很小,看不清麵部表情……

這樣,龍門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由此對中國的石雕產生了興趣,建國後有機會就又觀賞了幾個石窟。也許是靠這點基礎,最後拜謁大足,就多少有了點“心得”。

雲岡、龍門等石窟,各有登峰造極之處。因此後出現的大足要做出特色就更難。也因此,做出絕活就更令人敬佩。

舉例來說,要看接近印度原味,得去大同,雲岡開鑿時那裏是北魏國都,佛教從西域傳來不久。佛像服飾簡單,體態雄健,高鼻深目,有鍵陀羅風格。所以《水經注》中說它是“真容巨壯,世法所希”。要看佛教“洋為中用”的早期成果,須到龍門。從北魏遷都到洛陽,經曆隋唐五代佛教盛期,開始給“護法天王”們上了中國鐵甲袍帶。佛陀的麵像也由“瘦骨清相”變得豐滿慈祥。唐時石雕技藝發展成熟,出現了大盧舍那佛像那樣技藝精粹,以形寫神,形神兼備的代表作。

前人已經到頂峰了,後人如何再拔尖?既不能吃人嚼過的饃,如何才能獨樹一格,有自己獨特麵貌?所以沒去大足之前我心中就存有疑問:聽說大足主要作品創於宋代。宋徽宗趙佶是道教信徒,曾下令把佛寺都改為道觀,佛陀名字都要改成道教名稱。經此一番打擊,佛教元氣大傷,在這時代造的佛教石窟有何特色呢?

我就帶著這樣的疑問走向大足。

看“大足地圖”,見有個“妙高峰”,立刻聯想北京的佛教聖地妙峰山,就叫朋友帶我先去這裏。朋友說大足首要景點是寶頂山,而我堅持先到妙高峰。不料歪打正著,到妙高峰看了第一眼就如雷轟頂了!石窟中間位置坐著印度的釋迦佛祖,左邊卻是騎牛出關的道教教主老子;而右邊更是中國讀書人的先師孔聖人!嗨,三位各有自己的理論體係,能坐在一塊和顏悅色的從容交流、合作協商真是難得看到。沒聽說別處有這樣的塑像!細想一下還真有道理,中國人本來就常把儒、道、佛三家學說往一塊摻和。這組雕像是把抽象思維形象化了。絕!別看我們祖先雖沒用過“洋為中用”,“雙百方針”這類詞兒,原來早就有此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