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許以為大門這一部分已經觀賞完畢,可以入門了,等門內一陣響動,大門洞開,這時您才發現看了半天才隻看完一半,原來大門是安在脊梁之下的,恰好是門樓的正中間,大門之內還有一半。裏邊那一半比外邊更輝煌、更多彩。同是一個屋頂,大門外邊一半是天花,大門以裏則是吊頂;兩側牆麵被梁柱隔成了數塊大小不等的長方形牆麵。每塊都以其形狀做成浮雕或彩畫,塊小的可以雕刻花鳥竹石,塊大的可以畫人物故事。“鬆下問童子”,“漁樵耕讀”,“鍾子期聽琴”,有情有景,百觀不厭。靠近山牆頂部的那塊三角牆麵,被梁柱割得塊更小了,人們稱作“五花象眼”,則幹脆用黑白兩種灰連刻帶塑做出半立體的圖案或圖畫來。山牆下邊沿著東西各放一條春凳。越過春凳往裏看,迎著大門卻又立著了一麵影壁,影壁前樹著假山石,種了碧桃、海棠。東西兩邊又各有一道矮牆,牆中各開了一個月亮門洞;月亮門洞中是綠色大漆灑金粉的屏門……到這為止,你才算看見“大門”這一組藝術空間的全部。但也隻是看到了大門,至於四合院裏邊是什麼樣,還沒看見,那是人們以後的事。咱看了半天,編章給的時間已經用完,還沒“入門”呢!
此可以相信,四合院確實是中國人在建築藝術的一大創造,對世界文化一大貢獻,稱得上是一門學問。要叫它消失在咱們手裏,對祖宗後人都不好交代。所以我擁護有關部門的主張:有選擇有計劃地搶救保留部分四合院。願海外文化界朋友,為保持北京獨有麵貌多做點呼籲、遊說工作。一個沒有城牆的京城已經成為世界的遺憾了,別再叫北京成為沒有四合院的北京。
衣食住行
說衣
今年春天去台灣,同去的朋友行前都忙置裝,男士門買上千元的西裝,過百元的領帶……女士們的時裝、禮服更多姿多彩。誰叫我一塊去做衣服我都謝絕,隻悄悄找到一家居民委員會辦的小裁縫鋪做了兩身中式褲褂。疙瘩絆,肥袖口,另外在個體戶小攤上買了雙充禮服呢圓口布鞋,加一塊是人家一條皮帶價錢。到台灣一下飛機,“不好意思”,眾多西服革履沒被注意,來迎接的朋友們卻先把視線投向了我。雜文作家協會會長滿口京腔的吳延環老前輩,拉著我手說:“他們還說沒見過麵不好認,怎麼不好認?你這身打扮,一看就是北京來的”!
我說:“我這身可沒您那身講究!”
他穿的是寶藍色春綢大褂!真禮服呢圓口布鞋。
回來後,接待日本作家,我又穿這身短打。老朋友黑井千次等圍著看了半天,跟我打聽那裏可以買到這樣的服裝,若買不到他想用身上那套高級西裝跟我換。若從經濟眼光出發,跟他換還真合算,他那套西裝比咱們有些“精品店”“時裝屋”展銷的高價品像樣得多。
西裝我也做過兩身,是專門在中國人集會場合穿的。因為我們時髦的同胞注重新潮,不穿洋服難免被看做落伍。君不見車站前搗騰車票的遊民,擺小攤賣野藥品小販都穿件皺皺巴巴的西裝嗎?
有人見我做中式褲褂得了便宜,就問當初怎麼會有這個念頭?我說我在國外已取得一條經驗要想在飛機場、遊覽地找中國同誌,就看人群中誰就穿西服。洋人,特別是美國人,除去上班或隆重場合,決不肯穿的那麼正經。連消閑、旅行都還正經八百的穿西裝,唯我同胞。可是到了重要社交場合,咱那份西裝又多半不夠檔次,不合潮流。西裝的流行性強,麵料、款式、時尚變化極快,真要進究,外衣、襯衫、領帶、鞋襪、錢包、手袋、香煙盒、眼鏡架,連別在口袋中的手帕都講成龍配套。真要趕潮流,沒有幾位趕得起。我們市場上有些產品,雖然吹得很響,其實中檔貨,甚至在西方是大眾西裝。但我們做中式服裝絕對正宗,其權威性無可爭議。外事工作的有關規定中有一條,正式場合穿西裝要按西方慣例,穿民族服裝依本國規格為準,我這一百多塊錢的褲褂,跟他幾千元一套西裝同屬高級、正式服飾,少花錢,占高檔,何樂不為?
衣食住行,中國人把衣放在首位,是有獨到的見解的。沒東西吃活不成;會飛會跑才能遷移運動;築巢搭窩避風雨,養後代。食、住、行三樣,是連動物都必須的生存條件。唯有“衣”是人類特有,它是文明產物。穿衣不隻是遮體保溫,還有精神因素,穿什麼,怎麼穿,體現著個性愛好、審美觀念、文化品位。有時又被人當作財富和地位標簽。我們見過樸素而有品位的穿著,也不乏以奢侈,低俗為美的衣裝。有時美可以賣錢,但任何時候光靠花錢都買不來美。
趕時髦隻要不過度,當然不失為一種生活樂趣。過度就透著浮華,跟著時裝商的廣告轉,常常是缺乏主見的表現。
我想在衣上要遵守兩個原則,一是尊重別人的選擇自由,不以自己的愛好為標準對別人品頭論足;二是對自己有自知之明,穿衣吃飯量家當,量入為出,隻要生活中舒適合體,交際時合乎禮儀,就是好衣裝。
說食
中國人會吃,誰都得服氣。別的不說,到西餐館看看菜牌,煎牛排、煎豬排、烤魚、烤雞、烤大蝦、罐燜牛肉、罐悶雞……可憐,吃了幾千年,他們至今不知道菜還可以“炒”,就憑這一條中餐菜譜就比西餐多了好幾本!所以在西方,政府要人舉辦宴會,也不過一道湯,兩道菜,最後來個甜點就算豐宴。中國人要擺一桌子,吃一看二觀三!
中國人愛吃,什麼節日都跟吃掛鉤。過年吃餃子,元宵吃湯圓,端午吃粽子、中秋吃月餅、立春吃春餅,立秋補秋膘,結婚吃龍鳳餅,過生日吃長壽麵,重陽吃花糕……至於正餐又有多少菜係,多種風格。粗的整個雞包上泥去燒名曰“叫花子雞”,細的一根豆芽中穿上一根烤鴨絲,名叫“讓掐菜”!我到香港台灣,最大的精神負擔和生理負擔就是吃。香港人約稿談天會朋友,不在茶樓就在飯館,一天三餐得用去6個小時以上。台灣也不含糊,有一晚上吃過三頓晚宴外加一頓夜宵。我暗地裏為在吃上花的時間過多而焦心。所以自己在家吃飯,我就作點補償,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為止。時間就是金錢,在吃上少花點,時間上多掙點,集腋成裘,等於多活了好幾歲。
我想,如果不是禮儀性的交際活動,吃的標準應是好吃有益,省事省時。
現在許多朋友在暢談飲食文化。我非常擁護。我在這方麵沒文化。我評判飲食好壞第一標準還是好吃,如果有兩種菜,一種是拿菜肴擺成風景,擺成龍鳳呈祥、獅子滾繡球等美麗圖案,味道卻一般;另一種模樣就是一盤菜,吃起來卻美味可口,餘香不絕,我一定選後者。要看精巧東西不如去工藝美術商店。滿足眼睛需要挑好看的買,滿足舌頭需要找好吃的吃,好看也不等於要把豆腐做得像魚,把魚做得像雞蛋,再把雞蛋做得像豆腐,然後整盤菜做的像盆景。原姿原色,突出食品本身的美感也不失於一種妙招。
我讚成飲食的改革開放政策,漢堡包、肯德基家鄉雞、麥當勞,隻要好吃,方便,拿來我吃不必有所顧忌。不過也別認為凡是舶來品都比國貨高一頭。在美國上快餐店裏吃飯,多半是上班的午間,旅遊的空暇,為的是方便省時。有回我陪兩位西方來客逛街後上某西式快餐店吃飯,看到一對新婚夫婦胸前帶著喜花,滿麵春風的站在快餐店門口迎接賀客。一打聽原來是在那裏舉辦結婚宴會。看到那新郎一副時髦瀟灑,誌得意滿的氣勢,外國人問我:“他們在幹什麼?”我不大誠實地說,“看樣是朋友聚會,他倆作東”。那洋人說:“我還以為是在這裏結婚呢,心裏還奇怪,中國人不是挺愛講麵子呢,怎麼連結婚都在快餐店裏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