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斌先生的去世,是使我很痛心的。去年我去英法兩國,在巴黎和倫敦逗留一個月,回來後積下一大堆信件,頭一封是沈先生的,來信說病情嚴重,托我催辦一下他的著作出版事宜。而第二封就是治喪委員會的訃告,通知我去和他的遺體告別。兩封信隻相差七天,我想沈先生給我的信可能是他一生中寫的最後的一封信。
沈先生出身於梨園世家,是“六場通堂”的名琴師,早年焦菊隱先生主持北京戲劇學校,就請他當教員,是該校最年輕的老師。著名的四塊玉、吳素秋,全是他的學生。50年代焦菊隱任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副院長,導演《虎符》,要在話劇中加中國打擊樂器,又請沈先生做音樂顧問,負責設計全劇的打擊樂。解放前沈先生曾長期被選為北平市梨園公會會長,建國後他奔走聯絡,建立了第一個私立戲校“藝培戲曲學校”。“藝培”改為市立北京戲校後,又任副校長。1957年被錯劃為“資產階級右派分子”,中斷了在學校的領導工作。我弟弟是“藝培”的學生,我正正經經應稱呼他先生,可是後來命運相同,在陶然亭結為忘年交,就“亦師亦友”相處了多年。他的父親沈福山,是著名花臉演員,會的戲多,功夫紮實,但嗓子後來變壞,改做後台管事。這位老先生有個脾氣,終生不肯收徒弟。不收徒弟不等於不教戲,他在“雙慶班”管事時,侯喜瑞在這搭班,扮上戲以後,有時間還向他討教。當時雙慶還有個花臉,叫蔣少奎,是侯喜瑞的內弟。蔣少奎唱壓軸時常唱《貪歡報》,演的是水滸英雄張順和安道全的故事。一般戲裏張順是武小生或武生,可在這出戲裏卻是花臉,勾白臉黑眼窩,所以是武二花應工,由蔣少奎唱。蔣少奎唱這出戲和當時的許多花臉一樣,由安道全嫖妓演起。這樣一來時間就不夠長度,和大軸之間還要墊一個《定計化緣》過場戲。沈福山先生無意間就說了一句:“當初我們唱這出戲,前邊有《張順截江》,一出下來時間正好。”蔣少奎聽了,第二天一早就去沈先生家,恰好沈老先生上街買菜去了。玉斌接待了蔣少奎,問他有什麼事。蔣說沒事,就是來請個安。過了一會沈老先生回來了,蔣少奎一見就行禮。沈老先生問:“您這是幹什麼?”蔣少奎就說:“求您收我做徒弟,教我這出《張順截江》。”沈先生忙說:“收徒我不敢,說戲可以。”說著隨手拿過一根雞毛撣子當大刀,就給蔣少奎說了這出戲。教完戲沈先生說:“告訴你吧,連你姐夫侯喜瑞也不會這出戲,便宜你了。”此後幾十年,果然隻有蔣少奎唱《貪歡報》帶《張順截江》,但很少人知道是沈福山教的。
蔣少奎扮相、嗓子都像沈福山先生,常年在濟南唱戲。所以那時一些演員去濟南走碼頭,常常不帶武花臉,人們說蔣少奎在那兒了,不用再約武二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