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記者,也不想寫宣傳文字。為此我沒記那些工農業生產數字,也不問各項計劃和措施,隻憑觀察和直感印象。我有了勇氣到曲木的墳墓上去。
我捧著鮮花,在邛海邊上找到了曲木阿呷的墳墓,深深鞠了一躬,想告訴她中國不是她在時的中國,涼山更不是她為之犧牲時的涼山了。當然涼山還有許多不足,有未盡人意甚至令人遺憾的事務,許多方麵還有待發展、改進,但我還是感到欣慰。因為這些都是“人”的不足,是“人”的缺憾。人真的成為人了,不再是會說話的畜牲,自由買賣的商品,任人宰割的豬狗!
可是我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就泣不成聲了。六十餘年歲月中我很少像這樣失態。曲木阿呷,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姑娘,就這樣昂首而去了。涼山的月亮看到了這一切,記住了這一切,每月十五從邛海邊升起來誦讀這壯麗的碑文,用它的光輝照耀這聖潔的墓地。
§§巴黎城內的山東大嫂
我和香港影星嶽華去巴黎,為拍攝電影《煙壺》打前站。到巴黎之前,我沒想到會碰到山東老鄉。所以在巴黎繁華的街頭,我看見這女人穿著大襟小褂,千層底繡花布鞋,梳著沂蒙山區農村發式,開著漂亮的轎車飛馳而過,我真不相信這是事實,懷疑眼花了產生錯覺。當我正疑心自己的神經是否有病,漂亮轎車拐進岔路停下了。駕車女士朝我們走了過來,笑著對我說:“你就是才從北京來的鄧大哥吧……”身邊華僑朋友肥仔為我介紹說:“這就是蘭英,徐老師的夫人。”我這才明白這就是我們正等候的人。
我問為什麼太太開車來,徐先生不來,是不是他不在家。肥仔說老徐來也沒用,他不會開車隻占個座位,不如叫他在家為我們準備茶水晚飯。“看來老徐離開太太什麼也玩不轉。”肥仔笑著說,“徐太太確實能幹,在巴黎華人社會中,她法語說得最好,繡花繡得最美,治家治得最精。人們說她是賢妻良母的標本,中國女性的驕傲……”
聽他們這樣說,我認為徐太太是位歐化了的華裔女性。想不到穿著打扮,神情口音還保持著沂蒙山區土風土味,怎麼看都還是個中國農村婦女。這使我產生了好奇心,這天下午在他們家,我把全部時間都用在了解她的出身、經曆上。
我從他們的婚姻打聽起,答案竟令我大吃一驚。我問老徐:“太太從什麼時候定居巴黎,你們是什麼時候結婚的?”老徐說:“‘文化大革命’後期,中法建交第二年,我回國探親訂的婚。那以前她連濟南都還沒到過。”我問:“那太太是先受中文教育了?”徐太太說:“在家裏時就上過十天掃盲班,發現我是地主子女,就被清除出來了。文化學習是到巴黎後開始的。一入手就學的是法文。”老徐拿起本法文:“你看,她現在也還是隻能讀法文書。看香港電影也隻能看帶法文字幕的,中文字幕的看不懂。給家裏寫信她先寫法文,我再替她譯成中文才能寄回去。”
於是,我就請他們從頭介紹他們結合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