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展出來雨更大了。隻能坐在一個咖啡店裏閑聊,直到參加德中友協的歡迎晚宴。
這天晚上友協安排我住在一個熱心德中友好的朋友家中。這家隻有一對老夫妻,已經退休了,曾經到中國旅行過一次,從此對中國產生了熱烈的感情,成了德中友好積極分子。他們的住屋並不大,似乎隻有一間住房和一個廳。但他們把最大而且最好的一間讓給了我,使我很過意不去。這屋中掛了中國畫,擺設著中國工藝品,放了鮮花和水果,床鋪也安排得很舒適,看得出是為我精心布置過。我很想和老人多聊聊,可是我隻會說“謝謝”、“晚安”、“早安”三個德語單詞,第三個詞半夜裏還用不上。兩位老人比我好,他們雖然也隻會說三個中文單詞,但全能用上:“謝謝”、“你好”、“再見”。於是我們全把所會的對方語言說完,就各自進屋睡覺。
第二天一早打手勢吃完早飯,友協的朋友就來接我了,由他翻譯著匆匆而熱情地交談了幾句。老人說自從他們去過中國後,見到每個中國人都感到很親切。在街上若碰到中國來的朋友,他總要湊上去問候幾句。我問他:“中國人和日本人外表很難分別吧,你們不會認錯嗎?”他們說:“不會,日本人有個特點,他們連上廁所都照相,很容易認出來。”從他家出來後我久久不能平靜,心想一對普通的德國老人,已退休,過著閑適寧靜的生活,忽然闖入一個連語言都不通的不速之客,他們卻滿腔熱情地留食留宿,問寒問暖,用手勢和目光來傾訴他們由衷的喜悅。這隻出於一個理由,客人來自中國!我很為此感動,並覺得這個世界看來要比想象的可愛得多。
朋友把我送到機場,在這裏又碰到我們代表團的同誌們。安憶已從荷蘭回來,魯彥周荷蘭沒去成,張潔也從漢堡趕來了。大家聚在一起喝了陣咖啡,我把他們送進候機室,從此就開始了我一個人的旅行。
我以前幾次在國外旅行,全是作為代表團的一員,生活有人安排,對話有人翻譯,主人有成套的接待計劃,如今單槍匹馬,可就寸步難行了。從公告牌上看,我的飛機誤點了,誤點兩個小時。我需要先去洗手間,輕裝一下,然後找個角落定下心來休息。看到不遠處有幾位華夏同胞圍成一團,便湊了過去,走近一看是大家在聽一位戴眼鏡的同胞講話,講話人有四十開外,滿臉精明,一口洋涇浜普通話,講得眉飛色舞,細聽其內容,乃傳授國外購物之法門也。我等了片刻,等他講到一個段落,就對離我最近的一位同誌說:“勞駕,你幫我看一下行李,我去洗手間……”話還沒講完,那位演講的同誌,一個箭步衝了過來,衝我打量著說:“你是幹什麼的?我們對你毫不了解,不管!”這話使我頓生敬意,很為我們同胞這種念念不忘階級鬥爭的精神所鼓舞,不幸的是肚子毫不通融,大有當場出醜之虞,無可奈何,也不顧民族自尊,隻得向洋人求救。恰好身邊有幾個年輕洋人,看到了我的窘相,有位就過來問我:“我可以幫你什麼忙嗎?”我也不再調查他的家庭出身、個人成分,用手指了一下行李,說了句:“W。C。,謝謝。”那洋人馬上就懂了,連說“OK”。我這才過了這一關,並仍然覺得這個世界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