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3 / 3)

麵試結束時,丹尼爾隻簡簡單單地對裴東平說了三個字:“你來吧。”不像有些大公司裏訓練有素的麵試官那樣,“衷心歡迎您加盟……”等等等等一大堆熱情洋溢的賀辭,好像你中了六合彩似的。

裴東平上班的第一天直接就去了弗萊斯國際機場。弗萊斯城市不大,位於加利福尼亞州中部,更準確地說,是腹部,在舊金山和洛杉磯之間,但又不靠海岸,屬於這個有名的大州中被人們遺忘的角落。弗萊斯的機場也不大,每天隻有幾班飛舊金山和洛杉磯的班機,所以不管去哪兒,哪怕是本州的其他城市,譬如聖地亞哥和薩克拉門托,都必須在那兩個大城市轉機。之所以也叫國際機場,是因為設有海關,如果搭乘國際航班,托運的行李入關後就直接送往目的地,而不必中途拎出來換機。

裴東平那天的飛機是早晨六點,為了趕上舊金山機場上午的新加坡航班。剛剛過完聖誕節和新年的長假期,機場裏冷冷清清的。冬天夜長,楚亞寧開車送裴東平到機場時還是黑咕隆咚的,丹尼爾已經等在那兒了。他又帶來了一大遝資料讓裴東平在路上看,千叮嚀萬囑咐這單生意有多麼重要,打開亞洲市場就全仗它了。臨了還沒忘記關照楚亞寧好好照顧自己,家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往公司裏打電話。

裴東平不敢怠慢,在新加坡一蹲就是仨月。工程上的事他不太懂,但是當地的方方麵麵全得由他去打交道,包括雇用民工等等雜活兒,還要兼顧著起草和審閱公司裏其他項目的合同。那年的春節是二月份,裴家二老原本以為終於可以和兒子一起過年了,蒸了大碗的扣肉,請人磨了二十斤糯米粉,結果等得糯米粉都快長毛了,兒子才在春分過後回來住了兩天。真的就是“住”了兩天。到家沒說幾句話,倒頭便睡,到走的時候好像還沒睡夠。親戚鄰居們看了都嘖嘖地心疼,說:“美國那狗日的地界真不是人呆的。”

兒子回來兩天,裴伯母就盯緊了一句話:“你學也上完了,工作也有了,家裏怕是該添口小人了吧。我記得亞寧是五六年生人,老大不小的了,還等什麼呢?”

楚亞寧五年前懷過一次,那時"候裴東平剛去了美國。婚禮是趕在他出國以前匆匆忙忙地辦的。新郎官前腳剛走,楚亞寧就發現她懷孕了。母親歎了一口氣,說:“這孩子來得可真不是時候。不是說東平幾個月就能替你辦下來,你說話就得走了吧?到了那邊人地兩生,日子也不會鬆快,還是做掉吧。”楚亞寧也沒多想,就跟著母親去了醫院。過後提起這件事,楚亞寧隻記得那一刹那間撕心裂肺的疼痛。“你想想,真就是生生地從你身上剜下一塊肉去,能不疼嗎?”楚亞寧後來到了美國,就總拿這句話向裴東平訴她的委屈。隻是過了很久,看見別的中國學生都拖家帶口的了,才覺得心裏頭空落落的,說:“那孩子要是留下來,也該上學前班了。”

裴東平從新加坡回來,就把裴伯母叮囑的話和楚亞寧學說了一遍。楚亞寧說:“說得也是,我何嚐不想要個孩子?可我們還拖著一屁股的饑荒呢。信用卡上欠著五六千,都是給你交學費時賒下的。丹尼爾不是說了公司給辦綠卡,可錢還得我們自己出,沒有個萬兒八千的恐怕下不來吧?”

楚亞寧說再等一年,裴東平就不說話了。家裏那點兒底子他還能不清楚?畢業了,找到工作了,也就是萬裏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家裏家外,要做的事情,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不過話說回來,周圍的中國人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可孩子照生不誤。男的還在當學生,女的還在打黑工,眼見著那肚子就挺起來了,還喜滋滋地逢人便講:“我們屬貧困線以下,醫藥費全免,外帶白領半年的嬰兒用品。”楚亞寧算是大家出身,頂瞧不上有的人占一點兒小便宜就興髙采烈的樣子,回到家裏和裴東平說:“我們的孩子可不要吃什麼救濟。國內隻讓生一個,那孩子一個個的都是小皇帝、小公主,用你奶奶的話說,就是小祖宗。怎麼著也不能把小祖宗生在這麼一棟破破爛爛的公寓樓裏吧……”

“而且還是地下室。”裴東平替楚亞寧說出了下半句,兩個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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