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楚亞寧說,“我可不嫌她煩。那天我們來問老費奇借電表,吸塵器不是壞了嘛,她坐在那兒跟我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還蹺二郎腿。我說你媽不是不讓蹺嗎,她說我媽不在,我爸不管我。是不是啊,東平?”
天還不算太熱,楚亞寧注意到,林沁已經把家裏樓上樓下的空調全都打開了。她倆說好了這次聚會就是玩,跟大家聯絡聯絡感情,不提賣房子的事,但在客廳一個不顯眼的地方,林沁用一隻精巧的小水晶盒子裝了一遝名片。楚亞寧拿起一張,見照片上的林沁身著淺灰色毛料西服,似乎很隨意地將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正笑吟吟地瞧著自己,顯得既專業、幹練,又熱情、誠實。
裴東平熟門熟路,直接就進了廚房,說你們女士們都已經穿戴整齊,就不勞你們動手了。林沁也不跟他客套,詳詳細細地指點著裴東平鍋在哪兒,碗在哪兒,油鹽醬醋在哪兒。完了替裴東平係上圍裙,又在他背上拍拍,說:“先謝謝你了,老哥,今後我這兒開派對還請你。”
林沁記得那天來了有二十幾位,一多半她都不認識。大家講的全是普通話,但又風格迥異,各帶各的鄉音和方言。有幾位在北京念過書的南方人,喜歡學著撇幾句老北京腔,但字音卻總是咬不準,把“冰棍兒”說成了 “冰掛”、“倍兒棒”,聽著就像 “笨棒”。
眾人照例先在屋裏院裏轉了一圈,故作誇張地說,什麼時候我也有了這麼一棟樓,我的美國夢就算是實現了。旁邊人接過話茬兒,說美國的小康水平不就是一棟房子兩輛車嘛!又有人接過去說,外加三個孩子四條狗,大家就哄笑。
林沁靠在廚房的台子上看裴東平炒菜,一位高個子男生徑直走到她跟前,說:“我說怎麼走進這房子眼睛一亮,原來是女主人這麼靚麗。”
林沁以前當導遊的時候聽過不少異性的奉承話,但這番話還 是使她的臉微微一紅。
高個子男生晃了晃手裏的酒杯,頭一點:“在下李晉川。”
“我叫林沁。”
“幸會幸會。”
楚亞寧笑著走過來:“李晉川,你可別打什麼歪主意,人家老費奇把林沁看得可嚴了。”
“瞧您說的,亞寧,我是那種人嗎?您來得正好,替我們介紹介紹。”
楚亞寧就說:“李晉川,放射化學博士,著名教授的得意門生,真正的高科技人才。”
李晉川趕緊擺擺手:“林泌,您別聽她的,沒那麼邪乎。本來是打算念直博來著,但現在看來得分兩步走,先拿碩士。不過要說高科技吧,倒有那麼一點兒。聽說過量子物理嗎?沒有?那就好辦了。”
楚亞寧說:“又蒙上了。”
李晉川繼續說:“那您知道天文學吧?知道。這麼跟您說得了,天文學是宏觀的極限,我搞的呢,是微觀的極限,和物質結構等等前沿科學有關係。人才少,工作也少。要麼失業,但一但找到了工作,嘿,那就一定是高工資,鐵飯碗。”
楚亞寧說:“聽說你要去莫斯科,有沒有這回事?”
“有哇。俄羅斯那邊請了老頭子去開年會,他不是特有名嗎?不騙您,林沁,國際一流的。可惜啊,老了,現在在醫院躺著呢。所以就派我代表他宣讀論文。”
裴東平聽他們聊得熱鬧,也忙裏偷閑地插進嘴來:“怎麼偏讓你趕上了,沒有旁的人了?”
“還真讓您說著了,老頭子的Lab(實驗室)裏頭,現如今就隻有我了。太尖端的東西,曲高和寡,容易成冷門。不過倒回去一二十年,那光景就大不一樣了。我聽他們說,那時候掛在老頭子名下的學生二十好幾個,開講group meeting(組會)都要用大會議室,係裏要是有什麼Seminar(研討會),您就瞧去吧,半屋子全是我們的人。”李晉川用手指在空中畫了一條大大的弧線。
裴東平嘿嘿地笑,說:“別比畫了,那半屋子裏頭又沒有你。”
李晉川也笑了:“其實我這人吧,念書不咋的,隻會耍點小聰明。在國內高考的時候,就因為瞅準了這個冷門,才上了名校。後來也是靠了這個,才混出國的。要是學別的,哪輪得著我呀。”
楚亞寧點點頭道:“這還像句實話。”
林沁看見一個女孩子遠離眾人,獨自在起居室裏走走看看,不過那神情卻並不落寞,好像還有幾分自得和自在。女孩子與自己年齡相仿,上身穿一件紅白橫條的圓領丁恤衫,下麵是一條淺藍色牛仔褲,恰到好處地緊裹著飽滿而線條優美的身體,隻消看一眼,便能讓人感受到一股子藏不住掖不住的青春活力。林沁剛才就注意到她了,她也和大家一起看後園子費奇侍弄的花草,她也問一些問題,但聽得出來並不是真正不懂得。比如她會問給玫瑰上的是什麼牌子的肥,或蘭花多長時間移栽一次,用的是哪家公司的花圃土等。她的問題並不針對具體的人,問完就有人借題發幾句議論,多半是男士,卻沒有人主動和她說話。進屋後林沁無意間聽見兩位太太在竊竊私語,一個問:“她怎麼來了?”另一個說:“好像是跟李晉川進來的。”林沁能猜到她們講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