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大夫拿出兩個小得可以攥在手心裏的BP機,一摁鍵,便發出一高一低兩種不同的嘟嘟聲,然後雙手握拳,將BP機遮嚴了,暗地裏摁鍵,要楚小寧指出聲音是從哪隻拳頭裏發出來的。效果不甚理想。
父女倆接下來又觀察了楚亞寧母子在一起的情形,看他們如何玩、如何交流、如何處理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瑣事雜務,其間也偶爾交談幾句。韓露說她第二天上午有門診,問楚亞寧能不能吃過午飯帶兒子去他們醫院。又詳細交代了怎麼走,去了以後怎麼打聽,方辭別離去。
第二天到了醫院,韓露說,先要給楚小寧做一些例行的檢査和測驗,前後大約需要五個小時。看到楚亞寧一臉不合適的神情,忙笑道:“不是說一次做完,小孩兒沒長性兒,總得有個三四次才行。隻是勞煩你們娘兒倆多跑幾趟了。”一麵讓楚亞寧在外麵候著,自己帶了楚小寧進到一個有雙扇門的去處。
不過一個鍾頭,那一大一小就出來了。楚小寧手裏又是玩具長脖鹿,又是棍兒糖。韓露說,這都是發給乖孩子的獎品。又說:“你要是不著急旁的事,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就領著楚亞寧母子從後門出了大樓,走過一大片綠化優美的院區,又穿過一堵牆,進到另棟樓裏。一行人乘電梯上得二樓,拐彎抹角地找到了一間病房。病房不大,隻在臨窗處擺了一張床,床上躺一位著藍白條紋病服的男人。
韓露走過去,習慣性地將毯子在病人的頦下掖掖好,輕聲叫道:“李晉川,李晉川,你看看誰來了。”
床上的人緩緩睜開雙眼。楚亞寧既驚又喜。驚的是,眼前這位蒼白、浮腫、目光呆滯的人,竟然就是當年風流倜儻的李晉川,若不是韓露叫了他的名字,楚亞寧是斷然不會想到的。喜的是,兩年前離開弗萊斯時,李晉川還是一個處於昏迷狀態的“植物人”,而今卻能睜開眼了。
“他醒了?”
“咳,其實和不醒也差不多。他的大腦損傷得相當厲害,已經完全喪失了記憶,喪失了意識,也喪失了語言和交流的能力,唯一剩下的隻是條件反射,聽見聲音便睜開眼來。不過對他的父母家人來講,這就很重要了。因為植物人,除了呼吸和這些屏幕上顯示出的心頻心率之外,”韓露隨手指一指病床周圍大大小小的醫療儀器,“就他本身而言,幾乎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是,”楚亞寧說,“出事以後,他在弗萊斯的醫院裏住了也有半年,我們都以為他從此再也不會睜眼了。”
“回來先是在他們家附近找了一家醫院,後來嫌那邊條件不如這兒好,才轉過來的。中醫西醫試了個遍,最後還是我父親從一個遠郊縣請來一位當地有名的民間郎中,聽說用針灸治好過一些偏癱病人。那老爺子先紮了他的兩條腿,結果有一回一針下去,那腿就自個兒彈得老高,又重重地落下來。如此幾次之後,有一天,一位小護士悄悄地燒了兩下他的腳心,那腳指頭居然動了。”“哦,是嗎?”楚亞寧驚異道,“簡直是奇跡!”
“不信你試試他的手。”韓露示範似的拿起李晉川的一隻手。楚亞寧也握住了另一隻,隻覺著一陣冰涼。
韓露繼續道:“每次有人握住,他的手便也會回握,隻是因為傷及神經,所以使不上勁兒,感覺非常輕微。你覺出了嗎?”兩個人說話的時候,李晉川的眼睛時睜時閉,偶爾眼珠子也會轉一轉,但是麵部全無表情,頭也不能轉動。韓露說,因為他的脖頸部分尚未恢複知覺。
坐了一會兒,楚亞寧對著李晉川說:“我們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
韓露也說:“你好好養著。”
出來關上了房門,韓露又說:“葉小坷來看過幾次,林沁上次路過時也來過。平時就隻有他父母,因為道兒遠,來一次總要呆上個小半天,拉著手跟他說話聊家常。先前也來過一些親戚們,久了就有人說,他這樣子也不過如此,不可能再恢複了,何苦拿著大把大把的錢白往醫院裏扔?你知道,像這種單間兒,光床位費毎天就得上百,那些儀器嘀嗒滴答地走,每分鍾都是錢,更不要說用的藥和人工護理費了。可他父母說了,隻要他還有一口氣,我們就還有兒子。再者說,錢是他自己掙來的,花在他身上理所當然。等有朝一日我們閉了眼,你們再來拆他的氧氣斷他的點滴不遲。後來那些人就都不來了。”
楚亞寧聽得連連歎氣,道:“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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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國慶,倒休放長假。韓露對楚亞寧說:“七天呢,有什麼安排?”
楚亞寧說:“打算陪老太太回一趟天津老家。她這把年紀了,說句不吉利的話,走一趟就少一趟了。”
韓露說:“這七天,你把小寧交給我放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