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聶隱娘在露筋祠內尋見一個女子,死在血泊之中,管他是不是薛飛霞,且救了回去再處。因解身上鸞帶,把他拴縛好了,背在背上,正要借著劍遁起身。忽廟門外有人叫喊,因急收住劍光,立定了腳向外一看,隻見不是別人,乃是紅線,心中不勝歡喜。忙道:“我認是誰,原來是紅線道姑,幾時到的,來此怎事?”紅線初時在廟門外,見隱娘麵朝著內,身向著外,背間背上一個紅衣女子,看不出究是何人。後見身子一斜,劍光飛動,分明是個同道中人,故此喊了一聲。今聞隱娘答話,也覺喜出望外,慌忙移步進廟,打了一個同訊。
隱娘還禮不迭,又問:“道姑何事到此?”紅線把手向隱娘背上一指,道:“聶道姑救的不是妓女薛飛霞麼?愚妹也因此案特訪一個姓文的義士而來。”遂把自己下山起,怎佯收白素雲,怎樣與黃衫客相遇,怎樣黃衫客收雷一鳴為徒,怎樣殺死秦應龍,怎樣甄知縣冤陷飛霞,怎樣白素雲探監的話,約略述了一遍。又道:“愚妹因這姓文的作事為人頗有幾分義俠正氣,惟恐錯過人才,所以連夜下山,隱人縣衙,意欲訪他個著實下落,留著日後眾道姑、道長在臨安聚晤之時,倘然那一位道長或是那一位道姑一時難覓傳人,也好傳他大道。誰知這人少年浮躁,竟又作出劫獄的事來。這種犯法違條之案,既然不恤人言,那姓文的尚何足取,可惜有負了愚妹的一片初心。但想薛飛霞受屈情真,此番被姓文的劫了出監,不知作何處置,因此放心不下,一路偵訪至此。不期恰與道姑相遇。不知道姑何故到此,現欲何往?”隱娘聽罷,含笑答道:“原來道姑與黃衫道長多已得了高足,真是令人可喜可賀。愚妹因遍曆江南並無人物,想起道姑同黃道長多在山左,不知有無會遇,故而雲遊到此。途中巧遇虯髯道長,從北直隸遇了一個姓文的人,別號雲龍,家住姑蘇城內。因此同他南下,順道尋訪人才。愚妹又想,道姑等或者尚在東省來回,虯髯道長又深有收文雲龍為徒之意,要使道姑等見見人品,彼此商量,故又一同至此,暫寓棲霞山蓮花寺中。不料此間適出了薛飛霞的那樁冤案,雲龍動了義俠之心,因於昨晚親自探監,正是令高徒所見的那姓文之人。但是後來劫牢一事,卻與雲龍毫不相幹,其間想來另有一人。不料官府不察,竟把這案移在他的身上,從早晨起挨戶搜查。愚妹等以事有可疑,特與虯道長及姓文的分路偵訪。愚妹適才途中遇見一人,夜行打扮,肩背尖刀,匆匆東去,甚是蹊蹺。所以尋至此間,見這女子死於血泊之中,不知是否飛霞。要想背回山去救他一命,且與雲龍認個明白。”紅線道:“原來如此。但不知棲霞山地方可還清靜,有無居民。愚妹雖與飛霞未謀一麵,看這女子身著赭衣,諒來卻有幾分意思。倘然山邊居住人多,隻怕背他回去反多不便,道姑尚須三思而行。”隱娘道:“若依道姑高見何如?”紅線道:“如依愚妹之意,不如竟往截雲山去小住幾時。此山四無居人,甚是幽靜。何況黃衫道長帶有金創起死回生妙丹,又在混元湖斬了白獺,得有獺髓神膏,正好施救這女子性命。然後道姑到棲霞山報信虯道長得知。請他逕與雲龍同到山中聚晤,又好使愚妹與黃道長見見姓文的人品武藝,選個吉日,虯道長就收他為徒,豈不是好。”隱娘聞言,連連點首,回說:“道姑之言有理。俺們隻顧講話,怕這女子受傷過久,救治為難,何不就此起身。”紅線說聲:“使得。”二仙俠遂手挽手兒出了廟門,各縱劍光竟奔截雲山而去。
不消片刻,已到山中,素雲見師尊同著一個道姑進來,背上背著一女子,雖是滿麵血汙,卻仿佛是飛霞模樣,急忙過來動問。紅線先令拜見過了隱娘,然後幫同把這女子卸下肩來,扶至上房,覓了一張涼床眠下。始問素雲:“可知此女何人?”素雲答道:“這明明就是城武縣監中的冤妓薛飛霞,不知為怎這般狼狽?”隱娘聽得果是飛霞,心下大喜,遂把上項事略略告訴了一番,又把素雲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深讚紅線眼力不錯,不枉了下凡一場。紅線略略謙遜幾句,又問素雲:“黃衫師伯與雷師兄如何不見,快去通報一聲,請師怕速取回生丹與獺髓膏來,好救飛霞還陽。”素雲道:“黃衫師伯與雷師兄因恩師下山過久不見回來,故向外間打探去了。回生丹與獺髓膏多在師伯身旁,這卻如何是好?”紅線沉吟了半晌,道:“若說那回生丹,當日臥虎營中你與雷師兄受了奏應龍毒彈之傷,師伯給我好些丹藥與你二人吞服,有餘下的現在身旁。惟獺髓膏須待你師伯回來,好得他在外間,諒來無甚耽擱,且把這回生丹服過再說。你快與他燙一壺熱酒過來。”素雲道:“酒卻廚房現有,待弟子就去燙來。”說著,回身自去。少停,就熱騰騰的拿了出來。紅線即向身邊取出丹藥。因飛霞牙關已閉,令隱娘設法敲開,紅線灌藥,素雲灌酒,吃了下去。約越一刻鍾時,尚無動靜。隱娘等隻道無救,不免著慌。素雲看他死得慘然,不由不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