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有多個,量子的不確定性被分配到了各個宇宙。格林的《隱藏的現實》說,從太陽中的核聚變到思想賴以存在的神經衝動,量子力學允許一切物理過程的發生。他說:
量子力學背後的數學(或者,至少可以說是一種數學上的觀點)認為,所有可能的結果都發生了,隻不過每一種結果都存在於各自的獨立宇宙中。如果量子力學計算得出的預言說,一個粒子可能在這兒,也可能在那兒,那麼在其中一個宇宙中,這個粒子在這兒,在另一個宇宙中,這個粒子就在那兒。在每一個這樣的宇宙中,都有同樣的一個你在見證其中某個結果的發生。你認為(錯誤地認為)自己所在的現實是唯一的。
那麼,我們為什麼恰好就待在現在這個宇宙呢?這樣的疑問幾乎毫無意義。溫伯格說,多世界就像無線電,我們身邊有無數的無線電頻道信號,打開收音機,你永遠隻能收聽一個頻道。隻不過,收音機可以隨便換台,我們的人生卻隻能有一次選擇。——好吧,你可以選擇多個,但你自己並不知道。
MWI與其說它是一個什麼天才的idea,還不如說,它是一種能夠比較輕鬆順利地解決理論麻煩的選擇。比如,時空穿越。從純粹的理論上講,時空穿越不被禁止,相對論就認為,時空本來就是人的主觀感覺(甚至是錯覺)。這就導致著名的“祖父悖論”:如果一個人真的“返回過去”,並且在祖父跟祖母結婚前,把祖父滅了(殺人動機不討論,那是文學家的事情),那麼這個跨時間旅行者本人還會不會存在呢?多元宇宙論輕鬆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咋都行,隻不過,那已經是另外一個宇宙的故事了。
你穿越了,迎接你的是另外一個世界。而你並不能感覺這個變化。嗯,除非你讀了這本書。
有人還做了一個多世界解釋的思想實驗:“量子自殺”。這個實驗的虛擬內容是:如果平行宇宙理論是正確的,那麼對於某人來說,他無論如何試圖去自殺都不會死。要是他拿刀抹脖子,那麼因為組成刀的是一群符合波動方程的粒子,所以總有一個非常非常小的可能性,以某種方式絲毫無損地穿透了該人的脖子,從而保持該人不死。當然這個概率極小極小(不要逼我出具數據),但按照MWI,一切可能發生的都實際發生了,所以這個現象總會發生在某個宇宙。從該人自身的視角來看,他怎麼死都死不掉。當然在其他無窮個宇宙裏,無數個他都死掉了。
據傳,艾弗萊特本人及其一家篤信平行宇宙,他的女兒麗茲在自殺前留下的遺書中說,她去往“另一個平行世界”和他相會了(當然,她並非為了多世界理論而自殺)。我們祝願艾弗萊特一家真的在某個世界裏相會,但至少在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以及絕大多數其他世界)裏,我們看到人死了是不能複生的。
如果你讀了這個故事也去玩自殺,那就是真的精神分裂了——至少在你我當下這個世界裏。
第三個解釋,路徑求和。
前麵說過,費曼認為人們幾乎不可能理解量子力學的真諦,看來他是懂的,我們很想知道他本人怎麼理解。
費曼對“雙縫實驗”的解釋是極富創意的“路徑求和”理論。這個理論是說,一顆亞原子粒子,它在自己要到哪裏去的事情上,思想非常糾結,行為非常怪異。比如從A點到B點,它不是按照牛頓的經典力學,亦即我們這些腦筋正常的人考慮的那樣,走一條最近的直線,而是要通盤考慮一下所有可能的路徑,並且在眾目睽睽之下,統統都去試了一試。它的實際路徑有些時候是這樣的:
從A點出發,離開我們的實驗室,途徑巴黎香榭麗謝繁華大街、舊金山開滿野花的鄉間小道,再繞道月亮與海王星連線、巨蟹座星係中軸線,甚至還在時間上往回溯,沿著恐龍奔跑的路徑越過了好幾座山崗,然後回到實驗室,到達B點!啥都不耽誤。
剛才說,實際路徑“有些時候”是這樣,當然,另外一些時候就是別的樣。無論如何,肯定包括雙縫實驗的左縫和右縫。如此一來,我們首先要冒出一個巨大疑問:這麼費勁,那不得累死!我們發射一顆粒子做個小小實驗,沒想到會如此興師動眾,麻煩它在宇宙時空裏幾乎跑了個遍。
對此,費曼的路徑求和理論認為:第一,它無所謂麻煩不麻煩,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隻有人、狗、車、船等這些巨型物體才有跑路辛苦這一說。第二,時空穿梭也做得到。宇宙的空間隔絕和時間流逝,隻是在我們這類宏觀的巨型物體身上體現出的大趨勢,因為我們是複雜結合體,海量的亞原子粒子互相牽製,盤根錯節,無法像單個個體那樣“隨意往”。一條大河,滾滾東逝,在大河看來東去之勢不可阻擋,但並不影響局部的洄流,也不影響一些魚兒逆流而上。第三,當然它也沒有矯情到出格的地步,它經曆那些路徑的概率是各不相同的,絕大多數離譜的路徑,發生概率非常非常低。費曼據此建立“路徑積分”方法,把所有最可能的、較可能的和最不可能的路徑概率加總起來,就是它的實際路徑。你會發現,那是一條略帶毛邊的直線。就是說,它“主要”還是經過了從A到B的直線。這也是為什麼你還始終覺得這個世界很“正常”的根本原因,或者準確地說,粒子眼中的世界是正常的,而你感覺的世界是粗糙的假象!
這個,真的不是瞎扯,請讀者三思。
我們已經確切地知道,電子是圍繞原子核的一朵雲,它不是因為速度飛快而看上去像一朵雲,它是始終“彌漫”在原子核周邊。哪怕在隻有一顆電子的氫原子裏,那顆電子的獨舞,也同樣要彌漫成為一朵雲。這還不是事實的全部真相,我要大膽說出科學家都不大敢坦率說出的驚人事實:它不僅彌漫在原子核周圍,而且還要彌漫在整個宇宙時空!然後我要趕緊補充,它“主要”還是在原子核周圍晃蕩。
要知道,構成萬物的所有亞原子粒子都是這樣,亦即全世界所有東西都是這樣。假如你滿懷邪念地呆在金庫門口,你當然對厚厚的鋼板庫門無可奈何,但要知道,在你彷徨的時間裏,你身體裏的許多粒子,已經在金庫內外穿梭了無數次。不過,這不算非法進入,人類最先進的監控攝像都是看不見的。你沒有整個身子侵入金庫,僅僅因為你在門口呆的時間不夠久。
費曼因為路徑求和的理論貢獻,獲得1965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後來,霍金關於“宇宙波函數”假說,正是基於費曼路徑求和的理論發展。霍金在他的主要學術生涯裏,前半部分重點研究黑洞,後半部分則在研究宇宙波函數問題,他在這裏找到了宇宙大設計的基本理念。我理解他的科學成果,有兩個驚人發現:
(1)如果你跳出宇宙來觀察,我們這個龐大無邊的宇宙也可以視作一顆基本粒子,它本身就存在著與其他粒子的波函數關係。因此,宇宙自己也要四下彌漫,它必定有多個真實曆史。有些人為了謀取不正當的功名會偽造個人簡曆,但如果宇宙向你出示多個不同版本的簡曆,費曼作證,它是誠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