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不為動,回頭看看,大火燒得正旺,濃煙裏散發出一陣陣孩子的哭聲。王薪和眾人焦灼,急躁,可又束手無策。憐憐不知道,此時此刻王薪的感覺與自己當時的感覺有什麼不同,也許也就沒有也許了。
幾個長得還算彪悍的漢子,試圖靠近王高升,把他擒住,然後進去滅火。這時的王薪,腦子裏像長了鏽一樣,轉動非常困難;肌肉像泄了氣的皮球,隻剩下皮囊;眼睛恍恍惚惚,真是老眼昏花啊!他已經亂了分寸,感覺控製不了局麵,就如阻止不了火苗亂竄一樣。這使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呼喚萬能的主,神:我無能為力!他感覺自己四肢無力,呼吸上氣不接下氣,無奈地點了點頭,心裏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老了。那幾個不怕死的自以為可以扭轉乾坤的不自量力的而又想逞英雄貪功求名的家夥,衝了過來,欲鉗住我的“挖土機”的屢輪和手臂!我不慌不忙地等他們前來,一個直拳正中從右邊逼近的敵人;一個前蹬腿,正中正麵進攻的敵人的腹部;接著把身子往下蹲順帶著左腳一個回掃,絆倒左側之敵,隨即右腳補上,直接踹出三米開外。回歸原位立在大門口一看,剛才跑過來的人,一個捂著鼻子,血流滿地;一個捧著肚子,尿流滿襠;一個躺在地上翻秋打滾,痛苦之狀難以言表。眾人用驚異的眼光向我詢問,王高升這雜種何時有這兩下子啦?我借著王高升汙濁的嘴巴回答他們:
“不怕死的盡管前來,看我今天怎樣把你們全他媽的撕碎了!”
“兒子,你趕快去滅火呀!咱們家的房子都快燒沒啦!”王薪朝著王高升聲音由柔到剛由高到低有低沉道高亢撕心裂肺地叫喊起來,用的是哭腔,聲音裏充滿了焦慮、迫切、哀求、恐懼、悲傷、還有虛微。我瞟了他一眼,心裏僵硬,不為所動。懶懶地說道:
“沒有事……多少人沒有家,不是也堅強地活著嗎?我們沒有家也一樣可以活著!”
這回我總算是醒悟了,說話的不是憐憐,是王高升的身體,是王薪兒子的身體,也就是說站在王薪麵前的是他的兒子,所以我說話得注意稱呼的轉換。
我把王高升的脖子扭了扭,將臉轉到一邊,看這張沾滿淚水的老臉,不由地讓人惡心。我不知道王高升這種生理反應是產生於自然還是有意營造?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再他媽五彩繽紛的鳳凰,一旦落了毛連狗都厭煩,更何況人呢?按照這種邏輯,用以解釋憐憐為什麼那麼遭人唾棄也是說得通的。
王高升轉過臉去,便看到身後的大火,大火激烈地舞動著,好像狗嘴裏鮮紅的石頭很有韌性地伸張打卷,功力不淺;又像狂風翻動著天邊的晚霞,不對,連浪魂都不曾見過狂風吹晚霞,應該是大風吹動著天安門城樓上的紅旗(此比喻雖然鄙拙,倒也是實物比實物,不難想象火燒王薪家的場景)。青煙纏繞著紅色的火苗竄向高空,不用做什麼分析、評估、判斷,下意識裏就知道,竹葉林裏的村民想要撲滅這大火已經是不可能了。行了,我也不想跟這些人扯了,於是,我“哢”地竄出了王高升的身體,像子彈射出槍膛,王高升隨即在大門口砸倒。
脫離了王高升,我便乘風起,用仇恨攪動火焰周圍的氣流,
“咻…………”
如一個吃飽飯撐著的人在馬路上飆摩托車。風聲,千轉百回,使人驚心動魄。頓時,大火在大風的催促下成了大大火。在場的人們一個個就像被鉗住脖子的鴨子,兩眼發直,怎麼這大晴天的突然刮起大風來呢?我扭卷著風,風聲又一次響徹雲霄,我試著讓風聲發出像人語一樣的響聲,我要告訴他們:
“咻……,我是孤單的浪魂!”
怎奈,這種難度太大了!我隻能製造出風的響聲。風聲過後,沒有回聲!
這個城堡一樣的家園,在火和風的攙和下,就如一個打鐵的火爐。家園裏的一切,就是鋼鐵,也很快在這個功率超強的火爐裏化作水,更何況這個家園裏頭並不都是鋼鐵,還有棉絮、小孩子的屎尿布!
火焰裏的一切都化作了火灰。行了,我該走了,等等,再看看我們的王太歲爺怎麼樣了?
王高升已經被人扶起來,拉到離門口200米開外的地方。他砸倒了,王薪撲過去,搖擺著他厚實的胖子“兒子……兒子……”一聲聲地把他喚醒。醒來的王高升甚是幽默:
“我怎麼躺在地上呢?”
“我不是要去恩陽玩去的嗎?是誰把我絆倒了?!”
“哎呀!我幹幹淨淨的西裝皮鞋呀!”大聲吼道:
“這是誰幹得?!”
周圍的人們看著精彩的表演,誰也給不了他答案。見沒有人回答他,他正想衝著他爹老乖發脾氣。王薪用幹枯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家。他才轉身看了一眼。至於看到什麼就不用說了,否則就廢話了。王高升像觸電一樣,震了一下,就僵在哪裏,像不聽忠告的羅得的妻子,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園,就成了石雕。
“這是誰幹得?”
眼睛的視線掃描著自己身上的西裝,他發現一向錚亮錚亮的西裝突然枯萎了,就像隔夜的黃瓜焉唧了。慢慢騰起來的煙霧,告訴他:你引以自豪的碉堡已經變成灰了。如果碉堡是不朽的,那麼成了灰也是偉大的,就像埋在紫金山上的裝在紫銅棺裏的孫文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