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看到孩子們胖胖的、細嫩的手腕時,就想到上麵有一束彩線多好。彩線是我們童年在五月節時戴在腕子上的,左腕。紅的、黃的、橙黃,還有綠和藍的絲線編成一個環,戴在手上十分神氣,好像是從外國來的小孩兒。起先我們家不知道這個風俗,箭亭子家屬院最早戴這個的仿佛是一家滿族人。我媽下班的時候問人家:“戴這個……”
人家說:“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消災避禍唄。”
我媽很慚愧,連家都沒回,趕忙上街給我和我姐塔娜買了兩束彩線,因此我們到現在都很健康。
戴上彩線,無論跳踉作耍,常要抬腕看一下,像大人看手表一樣。在五月節,大院裏散發著艾蒿的香氣,好像到處都有中醫。而孩子們,已經折下新鮮的柳條當馬騎,在他們塵土飛揚的屁股後麵,露出一根柳葉的尾巴。我們快樂,因為家裏還有粽子等著我們。雪白的粽子裏麵藏著大棗,有的粽子卻沒棗,可見大人常常很壞。把黑綠的葦葉從粽子上揭下來時,拉出長長的粘絲。小孩兒這時會齊齊地、誇張地喊:“啊——”
有時粽子葉上還附著江米粒,小孩兒探頭啃的時候,鼻子和葦葉間也會拉粘絲。
腕束彩線是一種儀式,正脈在此。束上彩線,無論寓意五穀抑或五行,都讓人踏實一些。而孩子們是最喜歡儀式的,無論祭祀或一件事情的開幕閉幕,都讓小孩兒歡喜與肅然。這是對平庸生活的衝洗,又像通過這件事與一種看不見的神秘聯係在一起。我們睡了一夜覺後,早晨醒來,先看腕上的彩線還在不在。而看過自己腕上竟有彩線,十分振作。這件事在夢中已經被忘記了。一次,我們玩的時候,有個小孩兒突然喊:“哎呀,戴彩線這隻手有香味!”我們紛紛俯首而嗅,並用懷疑的目光互相看。不知別人嗅到了什麼,我腕上沒有香味。但都說:“香!真香!”後來,大家相互嗅,看到底香不香。在嗅到了一個外號叫蟲子的小孩兒時,有人說:“雞味。”他剛吃過雞蛋,手上還粘著皮兒。但大家一致說是雞屎味。外號叫爛櫻桃的人說,“雞蛋就是雞屎變的。”大家說:“對。”
蟲子的淚水在眼眶裏越蓄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