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小鈺在上房和賈蓉、賈蘭說了多時的話,三更天才回到園中。這晚輪該小翠陪伴,睡在炕上,講起明兒須要安頓眾姐妹,別叫他們真個鬧到上房知道。小翠也竭力攛掇,果然第二天備了極盛的酒席,在怡紅後廳請齊眾人,叫淡如等三人深深福了四福,恭恭敬敬安上杯箸。碧簫說:"難道跪也不跪,行一個常禮便當數嗎?"小鈺忙也作了個揖,說道:"我們家鄉有句俗語:’低頭便是拜’,如今服了禮,就罷了。"彤霞冷笑道:"咱們這篇賦已經補全了,現在詩賦時文都已抄成一個本兒,將來藏之名山,可傳可誦的。"舜華道:"夠了,夠了。我勸眾姐妹們撩開手罷,說來怪臊的。不然我今兒個不過來的,因為有話要問鈺二爺,為什麼發遣三個人,單隻蓉大爺回來?"小鈺歎口氣道:"珍伯伯在配身故,璉伯伯帶病起程,沒在路上。如今蓉大哥扶了兩個靈柩回來。老爺給了他四萬銀子,三千畝田地,叫他依舊在寧府居住。另給了四千銀子,做葬費。大約就要扶靈往江南去的。"眾人聽了,各各歎息了一番,方才喝酒。喝到起更,也就散了。
隔了幾天,小鈺坐在房裏,見雲藍丫頭拿了一個箋啟說:"舜姑娘叫送來的。"小鈺接來一看,卻是個冷金箋折疊成的副啟。麵寫:"瀟湘詩社啟",裏麵寫著:蜻蛚在堂,星回於次,端居多暇。爰擬小集吟朋,用消寒晷。詩成薄酌,佐以持螯。此品出自大官,可無慮讀《爾雅》不熟也。惠而好我,掃徑以蹊。此啟。
下寫:"瀟湘主人具。"後麵青壁主人已經打上"知"字,小鈺就在怡紅公子底下寫上個"知"字。雲藍問:"還有淡姑娘、翠姑娘,該到那裏去通知呢?"小鈺道:"你不用去,我自會各處去傳知,明兒一準到齊。"雲藍笑道:"二爺的恩典,免了各處大遠的道兒去跑。"小鈺見他身材窈窕,眉目含情,聲音又嬌細,便問:"你是那裏人?"就說:"原籍是蘇州。"小鈺拉他坐在懷裏,玩笑了一回,才放他回去。一麵就親往各處通報。眾人聽是舜華為頭,再無不來助趣的。隻有瑞香說:"我這幾天舊病發作,不很健旺,辭了罷。"小鈺道:"冬至前後,紅症不免發動。但舜妹妹高興,不可不到。若懶得做詩,我代你編一首就是。"瑞香隻得也打了一個"知"字。
次日,果然齊集瀟湘館裏,舜華說:"優姑娘昨兒送了幾簍蟹來,極肥極大。聞是娘娘宮裏賞來的,特邀眾位一嚐,做詩是個名色。"便先擺上茶點,眾人用過,問什麼題目?舜華就叫丫頭送上一個雕竹筒兒,內插牙籌一百枝,都是些詠古題目。又開了檀香盒子,鋪開牙牌,每人分了六十張,每張刻一個字在上麵。小鈺道:"七律須要五十六字,隻餘了四字,恐怕太少了。"舜華道:"天寒日短,別耽擱了喝酒的工夫。隻做首七絕罷!"眾人就各抽一題,不消半個時辰,都已譽出。
先瞧小鈺的詩,是傅說版築,用十灰韻:物色風塵浪擬猜,鹽梅誰複辨美材。
岩前一帶盈盈月,卻照君王入夢來。
眾人一齊讚好。次是彤霞的,是張球獻詩:剩束牛腰未敢前,呂公門外榻高懸。
如何費盡雕龍技,隻博槐廳月俸錢!眾人道:"無窮感慨。"再看淡如的,是曹植賦洛神:八鬥清才迥絕倫,陳思聲望動閨人。
感甄亦是尋常事,作賦何勞諱洛神?
藹如看了道:"詩原是各言其誌,推此誌也,蔑倫敗常,無所不至。"碧簫說:"此所謂小人而無忌憚也。"文鴛道:"這議論頭新鮮得很,前人所未道的。"底下再看碧簫的,是薑尚釣渭:賣漿廷冷事紛紜,鍾鼎山林兩不聞。
解向煙波收拾得,半鉤明月一蓑雲。
小鈺道:"這題目極大,他卻寫得絕淡,可稱別具手眼。"再看藹如的,是王猛捫虱:豪氣江東合自尊,獨披短褐謁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