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飛墜鳥鳴呼,金莖沆瀣浮汙渠——風花飛墜:如風中之花,墜落在地。這裏比喻顏、黃二人身陷元軍。鳥鳴呼:鳥失伴相呼。金莖沆瀣(hànɡxiè):銅柱上承接的露水。這裏用來比喻顏、黃二人的高潔。金莖:漢武帝好神仙,於宮中立銅柱,上置銅盤,名仙人掌,以承天露,和玉屑服之,以求長生。沆瀣:夜間的水氣。汙渠:肮髒的水溝。汙:即“汙”字。這兩句是說:顏、黃二妾身陷元軍,自此如鳥失伴相呼,又如同仙露漂進臭水溝。
天摧地裂龍鳳殂,美人塵土何代無——天摧地裂:比喻南宋被元軍滅亡。龍鳳殂(cú):南宋行朝覆滅,陸秀夫背赴帝昺投海死,全太後被俘。龍鳳即指帝昺和全太後。殂:死。塵土:化為塵土,香消玉殞。這兩句是說:改朝換代,連皇帝、太後都不在了;美人香消玉殞的事情,在哪一朝代沒有發生過呢?
嗚呼五歌兮歌鬱紆,為爾迎風立斯須——鬱紆(yùyū):憂思縈回。斯須:一會兒,短暫的片刻。這兩句是說:唉!這第五首詩歌表達的是我無窮無盡的思念。這種思念親人的痛苦,隻有在當風而立時,才有片刻的減緩。
其六
我生我生何不辰,孤根不識桃李春。
天寒日短重愁人,北風吹隨鐵馬塵。
初憐骨肉鍾奇禍,而今骨肉相憐我。
汝在北兮嬰我懷,我死誰當收我骸?
人生百年何醜好,黃粱得喪俱草草。
嗚呼六歌兮勿複道,出門一笑天地老。
我生我生何不辰,孤根不識桃李春——“我生”句:見前選《言誌》“我生不辰逢百罹”句注釋。孤根:指自己孤直的本性。不識桃李春:不知道像桃樹、李樹迎春而發一樣,去趨炎附勢。李白《潁陽別元丹丘之淮陽》詩:“鬆柏雖苦寒,羞逐桃李春。”這兩句是說:我來到人間不是時候,而且自己還很孤直,不能趨炎附勢。
天寒日短重愁人,北風吹隨鐵馬塵——天寒日短:作者寫此詩時,已是陰曆九月中旬,所以說“天寒日短”。重(chónɡ):重迭,重複。鐵馬:披著鐵甲的戰馬。這兩句是說:天又冷,日又短,讓人痛苦憂愁;北風刺麵,隻得跟在風塵仆仆的戰馬後麵。
初憐骨肉鍾奇禍,而今骨肉更憐我——鍾:聚集。這裏是遭受太多苦難的意思。這兩句是說:當初我為親人受到太多的災禍而悲傷,現在我的親人們更為我的下場而痛苦。
汝在北兮嬰我懷,我死誰當收我骸——嬰:被……所糾纏。這兩句是說:你們在北方,我牽腸掛肚,我死了以後誰收我屍體歸葬呢?
人生百年何醜好,黃粱得喪俱草草——醜:醜惡,不好。黃粱:黃粱一夢。比喻人生虛幻。唐沈既濟《枕中記》傳奇:“盧生赴舉途中寓邯鄲客舍,道士呂翁授之瓷枕。”盧生入夢,盡享榮華富貴,醒來時,主人黃粱米飯還未熟,頓悟回家。得喪:得失。草草:匆促。這兩句是說人生一世什麼叫好與不好,成敗得失都不過是匆匆黃粱一夢而已。
嗚呼六歌兮勿複道,出門一笑天地老——出門一笑:黃庭堅《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會心,為之作詠》詩:“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意思是不在乎成功得失。天地老:即前文“人生百年何醜好”的意思。這兩句是說:唉!唱完第六首歌就不再唱了。人間萬事悠悠,都是過眼煙雲。
《六歌》組詩是文天祥在國破家亡、自披枷鎖後,為親人和自己所寫的詩歌,是作者兒女情長一麵的流露。這些詩,一方麵讓我們認識到作為頂天立地的英雄,文天祥內心深處有著比一般為夫、為父的男人更火熱的心;另一方麵又讓我們看到亂世的血風腥雨給無辜百姓所帶來的家破人亡的慘景。特別是婦女和小孩,一旦無依無靠,就隻能聽天由命。其實,像作者一家如此悲慘的結局,當時不知有多少啊!
作者在抒發對親人的悲歎時,不是僅僅從一人一事、一時一地著筆,而是將筆墨蕩開,在抒發對親人的悲歎時,往往把它同國家社稷的命運聯係在一起;在抒發眼下的悲哀時,往往能連及過去;在抒發對母親的憐憫時,往往帶及子女,反之也是如此。這種互為渲染的抒情、敘述手法,從藝術效果上說,一方麵加重了悲劇氣氛,另一方麵又加深了對主題的挖掘。例如第一首,是對妻子歐陽氏的悲歎,作者以妻子為焦點,在對妻子(“亂離中道逢虎狼,鳳飛翩翩失其凰”)的悲歎後,又及子女(“將雛一二去何方”),再及國家(“豈料國破家亦亡”),最後借古老的傳說(“天長地久終茫茫,牛女夜夜遙相望”),悲歎了夫婦的生離死別。讀罷掩卷,則知作者為之扼腕的不僅是個人、家庭,還有社稷與時代。
文天祥《六歌》是模仿杜甫《同穀七歌》而來。《六歌》不僅在章法、句式、音節等形式上模仿《同穀七歌》,而且在沉鬱頓挫、淒涼宛轉的風格上也與《同穀七歌》有相同之處。當然,更重要的是這背後二人經曆、情感的相通之處。《同穀七歌》是杜甫安史之亂後,入蜀途中,顛沛於同穀(今甘肅成縣)時所作,詠歎自己、妻子、弟妹,以及同穀景物。文天祥模仿《同穀七歌》作《六歌》,主要是出於這種顛沛流離、家破人亡經曆的相似和失群相呼情感的相通,用文天祥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子美於吾隔數百年,而其言語為吾用,非情性同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