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元十六年(1279)十月初一日晚,作者被押北至燕京,十月初五日入獄。本題下共有十七首五七言律詩,是作者入獄後所作。詩歌或回憶以前金戈鐵馬生涯,或抒發國土淪喪、家破人亡之哀痛,也有流露世事虛幻之感慨,但更多的是表示要堅守民族氣節及決心流芳千古的頑強意誌。己卯:即元至元十六年。罹(lí):遭遇不幸,這裏指被投進監獄。狴犴(bì’àn):監獄。
其一
落落南冠自結纓,桁楊臥起影縱橫。
坐移白日知何世,夢斷青燈問幾更。
國破家亡雙淚暗,天荒地老一身輕。
黃粱得失俱成幻,五十年前元未生。
落落南冠自結纓,桁楊臥起影縱橫——落落:開朗、豁達的樣子。南冠:參見前選《真州雜賦》“曉來到處捉南冠”句注釋。自結纓:參見前選《言誌》詩“結纓猶當效子路”句注釋。桁(hánɡ)楊:帶在頸上和腳上的刑具。這兩句的意思是:雖身為俘囚,但我無畏豁達;雖身披枷鎖,但起臥自如,連身影都縱橫矯健。
坐移白日知何世,夢斷青燈問幾更——青燈:指油燈,其光青瑩,故稱。這兩句是說:白天坐在獄中,但見太陽升起落下,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日子;夜裏以燈為伴,不知道是什麼時間。按此詩後麵原附作者自注雲:“範曄(yè)在獄中,為士題扇雲:‘去白日之皎皎,即長夜之悠悠。’”說的也是這個意思。
國破家亡雙淚暗,天荒地老一身輕——這兩句是說:現在國破家亡,為之痛心,淚已流盡。對我來說,雖天地之大,時光悠悠,但我已無所牽掛了。
黃粱得失俱成幻,五十年前元未生——黃粱:見前選《六歌》第六首“黃粱得喪俱草草”句注釋。五十:作者出生於宋理宗端平三年(1236),此時年四十四,舉成數。元:原來,本來。這兩句是說:世間萬事,風風雨雨,轉眼成空,隻不過是黃粱一夢;想想五十年前,我還沒有出生呢!
其二
亦知戛戛楚囚難,無奈天生一寸丹。
鐵馬行鏖南地熱,赭衣坐擁北庭寒。
朝淡薄神還爽,夜睡崎嶇夢自安。
亡國大夫誰為傳?祗饒野史與人看。
亦知戛戛楚囚難,無奈天生一寸丹——戛戛(jiájiá):艱難的樣子。一寸丹:一顆赤誠之心。這兩句是說:盡管身陷牢獄,艱難困苦,但我堅守我自己一片赤膽忠心。
鐵馬行鏖南地熱,赭衣坐擁北庭寒——鏖(áo):激烈的戰鬥。南地:這裏指作者戰鬥過的福建、江西、廣東等南方地區。赭(zhě)衣:古代囚徒穿的衣服。這裏借指作者已經身為囚徒。北庭:這裏指元朝都城燕京。這兩句是說:當年金戈鐵馬激戰在炎熱的南方,而今身為囚徒被關在寒冷的燕京。
朝淡薄神還爽,夜睡崎嶇夢自安——(sūn):也寫作“飧”或,本義是晚餐,泛指一日三餐。崎嶇:這裏指獄中睡的地方高低不平。這兩句說明了作者坦然自安的獄中心態。意思是:一日三餐,雖然淡薄,可我的精神還很爽快;睡的地方高低不平,但是我睡得很安閑。
亡國大夫誰為傳?祗饒野史與人看——“亡國”句:作者在五坡嶺被捕時,張弘範勸降,曾對作者說:“國已亡矣,殺身以忠,誰複書之?”參看前選《張元帥謂予:“國已亡矣,殺身以忠,誰複書之?”予謂:“商非不亡,夷齊自不食周粟。人臣自盡其心,豈論書與不書。”張為改容。因成一詩》“題解”部分。大夫:對有官位者的通稱,這裏指作者自己。祗(zhǐ):僅僅,恰好。饒:增加,添加。野史:私家的記載,以別於官書正史。這兩句是說:我這個亡國官僚,以後誰給立傳呢?我所有的經曆,隻能給野史增加一些內容罷了。
其三
風雪重門老楚囚,夢回長夜意悠悠。
熊魚自古無雙得,鵠雀如何可共謀。
萬裏山河真墮甑,一家妻子枉填溝。
兒時愛讀忠臣傳,不謂身當百六秋。
風雪重門老楚囚,楚回長夜意悠悠——重門:這裏指獄門。這兩句是說:風雪之夜,我在獄中醒來,顯得衰老,思緒悠長。
熊魚自古無雙得,鵠雀如何可共謀——熊魚:兩種都想得到的選擇。《孟子·告子上》:“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這句詩便是隱括《孟子》這段話而來。意思是:當生命與大義不能兩全的時候,寧可犧牲生命也要堅守大義。鵠雀:《史記·陳涉世家》:“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作者用來說明,作者堅守節操是凡夫俗子所無法理解的。這兩句是說:自古以來熊掌和魚不能同時得到,大雁與燕雀不可能在一起共謀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