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世俗禁欲主義的宗教基礎。馬克斯·韋伯發現:起源於宗教信仰和宗教實踐的心理戒律對個人的實際行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些戒律的產生在很大程度上與它們背後的宗教思想特征有關,因此對新教教義進行觀察非常重要。從禁欲主義新教的四種形式中可以看出:相同的倫理原則可能與極不相同的教義基礎相關聯。應當承認,命定說構成各種倫理原則和道德觀念的教義背景。這個可怕的判決使救贖和獲救的確證成為17世紀人們關注的焦點,能否獲救以及如何獲救成為宗教爭議的主題。天主教甚至路德教派認為可以通過謙恭的懺悔和對上帝的話語及聖事的忠誠信賴而贏得救贖(因信得救),對此加爾文教派給予徹底的否認。加爾文教派認為:作為神意的工具,人應該通過禁欲的活動來榮耀上帝並獲救為了給獲救的確證提供某種堅實的基礎,信仰必須要用它的客觀結果即善行來加以證明。這種獲救觀念和手段的革命無疑對教徒的日常生活行為的倫理化和合理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它使修道生活“從毫無計劃的來世修行及毫無理智的自我折磨中解放出來。它發展了一種係統的合理行為方法,旨在克服‘自然狀態’,使人擺脫不理智的衝動的支配,擺脫他對塵世及自然的依賴。它試圖使人服從於某種有計劃的意誌的統治,使他的行動處於經常不斷的自我控製下,並使他認真考慮這些行動的倫理後果。於是,這種生活客觀上把修道士培養成了為天國服務的勞動者,並且又從主觀上保證了他的靈魂獲得拯救”。簡單地說,它使普通人的日常行為具有宗教的意義,擺脫了無計劃無係統的特點並具有了冷靜自製的理性特質同時善行意味著自助者天助之,自我拯救必然導致主體意識的自覺與自信。而上述的品質必然孕育資本主義精神。虔信派的“虔信實踐”強化了“因行獲救”的觀念,虔信主義意味著受到條理化控製與監督的亦即禁欲的行為滲透到了各種非加爾文教派中。基督教衛理公會(基督教衛斯理宗的美以美會、堅理會和美普會合並而成的基督教教會)作為路德教派和加爾文教的折中,表現為感情特征與善行的並重,其典型特征是通過有條理的係統化的行為去得到“救贖的確證”。浸禮教派(新教的一個教派)同加爾文教徒一起開展了一場極端激進的運動,貶低聖事作為獲救手段的價值,從而以最極端的形式實現著塵世的宗教合理化。在浸禮教派內起作用的一係列因素大大增加了人民對經濟工作的興趣,浸禮教行為嚴密而敏銳的合理性全部被迫納入非政治性職業領域同時良心的作用被賦予極大的重要性,這使得他們的世俗職業行為具有了一種資本主義精神發展最具重要意義的特點。
⑤經濟行為觀念的禁欲傾向。馬克斯·韋伯在論述了天職思想的宗教基礎之後,便開始探討這種思想在商業領域所產生的結果,也就是要探討禁欲主義新教的基本宗教思想與其日常經濟行為準則觀念之間的關係。為此,馬克斯·韋伯著重研究了牧師們的著述。其一,財富觀。財富本身被視為一種巨大的危險,獲得財富之所以受到反對,完全是由於它具有產生生活鬆懈的危險。聖徒的安息在於來世,在現世中人為了確立他的蒙恩狀態,必須努力行善,通過行動而不是休閑和享樂才能夠增加上帝的榮耀。由此可以理解西方人拚命地工作不隻是為了積累財富,而是要實現某種神聖的理念。其二,時間觀。浪費時間是首要的、而且原則上是最該死的罪孽。因為每一小時的喪失都是為上帝增光的勞動的損失。其三,勞動觀。勞動本身被當做上帝規定的生活目的,勞動不隻是滿足自然的生存,更重要的是通過勞動去服從或履行上帝的指令亦即實現自己的人性具有勞動能力的人行乞,不僅犯了懶惰之罪,而且違背了仁愛的天性。其四,職業分工觀。阿奎那和路德對職業分工做了神學上的解釋,將其視為神的世俗計劃的某種直接的結果。清教則對此做出現實主義的解釋,即工作專業化能夠使技能得到發展,使生產發生一種量與質的改善,從而能夠對公共福利有所貢獻專業化的職業分工可以使人有條理和高效率地完成他的工作上帝要求的不是勞動本身,而是在一項職業中的合理勞動。其五,奉法主義。把規矩的合法性譽為一種使上帝歡愉的行為之象征得到舊約的強調。這種觀念有力地推動了自覺、嚴肅的奉法精神的形成,而這種精神正是新教世俗禁欲主義的突出特點。其六,娛樂觀。如果娛樂是為了一個合理的目的,如果它是增強身體機能所必要的娛樂,那是可以接受的。然而如果它作為一種不受約束的衝動的自然表現手段,那就值得懷疑而如果它成為一種純粹享樂的手段,或者成為喚醒自豪感、原始本能或不合理賭博本能的一種手段,則當然應該受到嚴厲的譴責。其七,文藝作品觀。文藝作品應該體現一種宗教價值,對於純粹提供美學或娛樂享受的文化作品所帶來的快樂,應該有一個容忍度限製:它不以任何東西為代價。通過上述分析,馬克斯·韋伯得出結論:現代資本主義精神以及全部現代文化的一個根本要素即以天職思想為基礎的合理行為,產生於基督教禁欲主義。宗教的改革使禁欲主義從修道院的密室中走出來並且開始支配世俗的道德觀念,從此它便在建設現代經濟秩序的巨大宇宙中發揮著作用。現在,這個秩序與機器生產的各種技術、經濟條件結合在一起,以其不可抗拒的經濟力量決定著今天所有處於這種機製之中的個人的生活,而不僅僅是那些直接參加經濟獲取活動的人的生活。
@@@二、主體獲取精神動力的方式
上述分析中那些具有資本主義精神的人,是怎樣從新教那裏獲得這種精神特質的呢?韋伯認為有如下幾個方麵:
1.新教為世俗生活和謀利動機做出了道德解釋
新教認為,世俗責任是上帝賦予人的重要天職。韋伯指出,“同天主教的態度相比,宗教改革本身的後果隻是有組織的從事一項職業的世俗勞動受到越來越高的道德重視,越來越多的教會許可”。
從曆史上看,傳統的天主教更注重天國與靈魂的淨化,厭惡和逃避世俗生活,認為熱心於塵世的人就是靈魂的墮落。然而,宗教改革後的新教則更多地賦予世俗生活以信仰的價值。“整個塵世的存在隻是為了上帝的榮耀而服務。被選召的基督徒在塵世中唯一的任務就是盡最大可能服從上帝的聖誡,從而增加上帝的榮耀。”這就是說,上帝要求基督徒盡可能地取得社會成就,因為上帝的意旨是根據他的聖誡組織社會生活。因而塵世中基督徒的社會活動完全是為了“增加上帝的榮耀”。為塵世生活而服務的職業勞動,也含有這一特性。因此,新教引導人們投身於世俗活動,擔負世俗責任,而不是逃避。韋伯在研究這一問題時指出:“上帝應許的唯一生存方式,不是要人們以苦修的禁欲主義超越世俗道德,而是要人完成個人在現世裏所處地位賦予他的責任和義務。這是他的天職。……修道士生活放棄現世的義務是自私的,是逃避世俗責任。”
與此同時,新教為商人階層獲得更多的利益提供了合理的依據。韋伯指出:“在清教徒的心目中,一切生活現象皆是由上帝設定的,而如果他賜予某個選民獲利的機緣,那麼他必定抱有某種目的,所以虔信的基督徒理應服從上帝的召喚,要盡可能地利用這天賜良機。要是上帝為你指明了一條路,沿循它你可以合法地謀取更多的利益(而不會損害你自己的靈魂或者他人),而你卻拒絕它並選擇不那麼容易獲利的途徑,那麼你會背離從事職業的目的之一,也就是拒絕成為上帝的仆人,拒絕接受他的饋贈並遵照他的訓令為他而使用它們。他的聖訓是:你須為上帝而辛勞致富,但不可為肉體、罪孽而如此。”
新教倫理一反傳統教義的清規戒律,極力鼓勵人們獲利,並把獲利視為上帝對於選民的期望。它強調,要想成為上帝的選民,除了靠上帝預先安排之外,還必須在自己的事業上有所作為。因此,買賣興隆、事業有成的人無疑得到了上帝的垂顧。這就從道義上肯定了人們的謀利行為,擺脫了傳統宗教對於人們謀利動機的束縛,為資本主義的競爭與獲取最大利益提供了道德上的解釋。
2.新教為勤勉勞動和盡忠職守奠定了道德基礎
按照韋伯的觀點,新教特別強調勞動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首先,新教倫理不僅鼓勵人們通過勤奮勞動獲得財富,而且把勞動看做是遠離罪惡和墮落的手段之一。韋伯指出:“人須恒常不懈地進行艱苦的體力或智力勞動,這成了他最主要的工作。其動機是:一方麵,勞動是曆來所推崇的禁欲途徑……勞動是一種特別有效的抵禦手段。……除了粗茶淡飯和冷水浴外,用來抵禦一切性誘惑的藥方與用來抵禦宗教懷疑論和道德上的寡廉鮮恥的藥方一樣,那就是‘盡忠職守’。不過,最重要的乃是更進一步把勞動本身作為人生的目的,這是上帝的聖訓。聖·保羅的‘不勞者不得食’無條件地適用於每一個人,厭惡勞動本屬墮落的表征。”
其次,勞動成為衡量所有基督徒是否虔信的標準。從經濟地位看,世界上的人處於不同的地位。然而,對於基督徒而言,信教者則可以用是否虔信來劃分。如何表明一個人是虔誠的信徒,首要條件就是他必須做好自己的世俗工作——勞動,隻有努力完成好自己的工作,才可以更好地榮耀上帝。韋伯特別指出,即使是經濟上富有的人也不能逃避勞動。“富人也不可不勞而食,因為,即使他們無需靠勞動掙得生活必需品,他們也必須同窮人一樣服從上帝的聖訓。上帝的神意已毫無例外地替每個人安排了一個職業,人必須各事其業,辛勤勞作。”正因為如此,韋伯認為,新教倫理為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提供了大量有節製、態度認真、工作異常勤勉的勞動者,他們對待自己的工作如同對待上帝賜予的畢生目標一樣。
再次,新教徒必須盡自己所能去勞動,有能力的人亦可以同時操持多種職業。其前提條件是,必須有益於公共利益或個人利益,絕不能造成對他人的損害和玩忽職守。一個人也可以改換職業,隻要這種轉換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因為其所抱的目的是從事更令上帝歡心的職業,是更有用處的職業。同時,新教倫理也肯定了收入低下的社會成員的勞動價值,它對於社會中有信仰而收入低下群體的解釋是:“為了信仰而勞動,就生活中沒有其他謀生機會的人而言,盡管所得的報酬甚低,也是最能博得上帝歡心的。”
由此,韋伯認為,新教倫理為資本主義發展提供了一大批把勞動視為天職,相信勞動和勤勉是他們對上帝應盡的責任的現代工人。這種出於信仰而嚴守紀律、遵守職業道德的工人群體是資本主義發展最為重要的基礎。
3.新教為人的欲望的惡性膨脹提供了倫理禁忌
韋伯認為:“對宗教改革時期的人們來說,生活中至關重大的事是他自己的永恒得救,他隻有獨自一人走下去,去麵對那個永恒的早已為他決定了的命運,誰也無法幫助他。”無論是教士、聖事、教會、上帝,都無法真正幫助那些自甘墮落的人。也就是說,新教倫理確立了一個基本原則,即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個人必須通過自己的善行得救。韋伯指出:“宗教信仰者既可以因為他覺得自己是聖靈的容器也可以因為覺得自己是神意願的工具而確信自己已處於恩寵狀態。在前一種情況下,他的宗教生活傾向於神秘主義和感情主義,而在後一種情形裏則傾向於禁欲行為。路德接近於第一種類型,而加爾文宗則無疑地屬於後一種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