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灝伸出手抱起永泰,將他高高舉過頭頂笑道:“永泰又重了不少,讓朕仔細瞧瞧。”
“總不見父皇,父皇不會是忘了兒臣與母妃了吧。”
“胡說,”裕灝笑意更濃,“朕不是得了空就過來了麼,你可比你得母妃還要難對付呢。”
“臣妾可不曾纏著皇上來這景安宮。”玉衍掩唇輕笑,風姿無限。因有孩子在此,她與裕灝也不過度講究君臣之禮。男子隨意地在涼凳上一坐,眼睛尋進屋內:“紫陽呢。”
“夏兒還睡著呢,皇上可要叫乳母抱來看一看。”
“不必了。”裕灝擺了擺手,扭頭對攀坐在身邊的永泰道,“朕新得了一副黑白玉的棋子,叫董畢帶你去禦書房看一看可好,朕同你母妃有事要談。”
永泰聞言,忙起身規矩道:“那麼兒臣就此告退。”他舉止有禮,連裕灝也不禁褒揚似的點一點頭。待他走得遠了,男子才對一旁坐繡鴛鴦的玉衍感慨道:“還是咱們的孩子最好。”
玉衍的笑溫柔得體,一針一線落在繡布上時動作是無比輕盈的,直叫旁人看的骨頭都酥了半截。“永泰像皇上的最多,皇上誇他可不是在誇自己。”她目光恬靜,抬頭看一看麵帶笑意的男子,“那麼皇上今兒個來,所為何事。”
“朕收到來信,裕臣就要回來了。”
玉衍微微垂眸,細密的針腳愈發快的如蜘蛛紡絲:“那豈不是極好,平定外賊,兄弟團聚,今年淨是些好事呢。”
“話雖如此,然而這也意味著莊賢王一同回京了。”裕灝安靜片刻,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先帝的三十萬大軍還在他手上,若他造起反來恐怕是場惡戰。”
玉衍深知其中險惡,也不覺停了手:“那麼以皇上現在實力,有幾分勝算。”
“六七成有餘。”這樣的較量定是在裕灝腦海中推算過千百遍,他才可以這般不假思索地說出。“隻是莊賢王表麵上並無大錯,朕實屬出師無名。因為皇後被禁一事,世人已在議論紛紛,朕決不可再失人心了。”
玉衍低頭,思量片刻才道:“皇上不是說過宮中有人與他暗通有無麼,若此人落水……”
“那朕自然可治他叛國之罪,隻是你也知道,那人隱藏的極深。”
玉衍抑製住想要脫口而出的話,隻是試探道:“若莊賢王當真被治罪,那麼當今皇後……”
裕灝眼眸中的光微微一暗,麵上卻是無奈道:“朕不能廢她,畢竟她是太後唯一想保全的人,朕可以不愛她,卻不能廢了她。”
那一瞬間的沉默,有風悶悶地吹過庭中荷池。還未開敗的浮萍清馨被緩緩送入殿內,仿佛是對夏季最後的留戀。玉衍低垂著頭不語,她心中自然明白裕灝的顧及。無論他是否真的對秦素月感到內心有愧,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如果皇後魚死網破,向世人公訴太後死因的話,裕灝勢必會成為手弑生母的暴君,屆時自會有無數誌士奮起討伐,裕灝正是在忌憚著這種事的發生。
玉衍深吸一口氣,直到胸腔比方才舒暢了些,她才調整姿勢,鄭重抬起頭道:“臣妾有一事務必要告訴皇上。皇上可還記得肖太妃?”
男子微微一怔,似是在回憶著此人的存在,良久才道:“她從前似乎是先帝身邊的德儀吧,怎麼好端端的忽然提起這麼一個人。”
“她雖是一個不起眼的德儀,然而皇上,她卻掌握著後宮數十年來的驚天陰謀。”玉衍突然伏地,鑲金的雙花鳥紋描銀十二幅留仙裙鋪展在地如一幅華麗的畫卷,“皇上也許會治臣妾一個不敬之罪,然而有些事,請務必讓肖太妃親口敘述給您聽。”
自裕灝前去寧嗣宮已有四個時辰了。
夜色如濃墨,即便燃起景安宮全部的燈火,能看到的也隻不過是宮牆投下的隱約輪廓,如一頭巨大的走獸伏在黑暗之中,窺視著後宮中人。蘇鄂正在房中以皂角,烏木等草木染料為玉衍隱去發髻中刺眼的銀白,那女子安靜地端坐鏡前,一隻手緩緩摸上尚還姣好細嫩的臉龐。她的容顏多了幾許在深宮中長久渦旋的狠戾與殺氣,唯有靠精心調配的胭脂才能掩住那笑靨下的蒼涼。她明明才三十有餘,心思卻已衰老的不成樣子了。
蘇鄂洗淨手,望了眼深沉的夜色,不禁慨歎道:“皇上去了那麼久,即便是太妃,這個時辰也是不合規矩的。”
“無妨。”玉衍微垂眼眸,“到了明日,人們在意的就是另一件事了。”
是啊,這種無傷大雅的事怎會大過皇帝的真正生母是誰呢。秦氏一定不曾想到吧,三十多年了,這個彌天大謊竟會被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人揭穿。她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秦氏一族的榮華竟會斷送在她的身上。
那年先帝寵愛的柔嬪有喜,緊接著傳來的便是尚還為頤妃的秦氏有孕的喜報。那並不是什麼巧合,隻不過是一個秦氏一開始便設計好了的圈套。她深知,先帝對柔嬪用情遠在自己之上,彼時皇後無子,若柔嬪生下了孩子,將來勢必要被扶持成為太子。她隻得鋌而走險,為了自己後半生的榮耀殊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