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過後,日子一天比一天涼了下來,榻上的青竹玉席也已換成了細絨棉毯。同永泰不用,玉衍腹中這一胎一旦出生便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因此也格外受人矚目。太醫晌午傍晚各要前來診脈一次,後宮妃嬪更是要輪流去延年殿為胎兒祈福。燕窩人參等成日流水般地送進景安宮,玉衍身邊服侍之人也審查森嚴,連下人所用脂粉都不能含有一點香氣。如此進補,加之玉衍自身底子也不錯,胎兒安好無異,小腹一天天的高隆起來。
便是在周遭一門心思撲在這一胎上的時候,被忽視了許久的矛盾終於釀成無可挽回的巨大惡果。
那是在一日深夜,宮人皆已歇下了的時候。熟睡中的玉衍忽然聽到殿外有人一聲一聲用力地砸門。彼時已近醜時,外麵又下著鋪天蓋地的大雨,她昏昏沉沉地醒來,耳中皆是夜風的呼嘯之聲,遠處的悶響也聽著並不真切。玉衍用手揉了揉暈脹的腦袋,眼皮一沉,欲要再度昏昏睡去之時,忽然一道閃電雷鳴如一刃利斧劈開了混沌的雨夜。隻聽得一聲巨響,室內瞬間明亮如白晝。玉衍被這一記轟雷驚得渾身一顫,本睡意闌珊的頭腦亦清醒了不少。她在黑夜中摸索著起身,終於聽清了殿外切實傳來“母後”的呼喚聲。玉衍忙點燃了床頭的燭台,隻著一件單衣便前去開門。
夜風夾雜著冰涼的雨點從拉開的門縫中斜打進殿內,她身上殘存的熱氣被這冷風一撲,接連打了幾個寒戰。然而更令她震驚的是門外衣衫濕透,狼狽不堪的永泰。
黑夜裏,那少年眼中反著妖異的綠光,一件被大雨澆透的白衣緊緊裹在身上。他瑟瑟發抖地抓住玉衍雙手,那畏懼著什麼似的氣息貼著他冰涼的手掌傳達過來。永泰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抖著低吟道:“母後,皇兄死了,是兒臣,兒臣殺了他。”
門外風雨大作,豆大的雨珠如鼓槌敲在簷上一般,震耳欲聾。玉衍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怔地沒有回應。然而她知道,麵前顫抖如秋風枯葉的少年,他的每一個字,自己都聽得一清二楚。那些字眼便如同鋒利無比的匕首,在她心上遽然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傷痕。大概是聽到了殿外的動靜,循聲趕來的蘇鄂剛要開口,便瞥見了永泰滿手的血跡,一時神色劇變。她當機立斷地關上殿門,扶著玉衍一同進了室內。
永泰早已是六神無主,也顧不上蘇鄂為他擦拭滿臉雨水,他倉惶地抱住女子大腿,聲淚俱下地哀求道:“蘇鄂姑姑,我殺了皇兄,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蘇鄂向後趔趄一步,幾乎仰過身去。她雖料到出了事,卻不想竟是此等驚天噩耗,登時愣在原地,怔怔地望向玉衍。
“你對永曦,做了什麼。”
“兒臣本與皇兄對弈,卻不想說到了立儲一事,話不投機發生了爭執。皇兄他句句逼人,兒臣一怒之下就推了他一把,卻不想……”永泰一雙大眼裏寫滿了恐懼,他跪在地上,把頭深深埋進濕涼的衣衫裏,“怎麼會這樣……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