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布拉瓦普還是蘇吉拉納,都不知道在“魔鬼時代”末期,世上除了有那些巧奪天工的科技發明外,還有一整套圍繞這些發明的專利法規。不過,蘇吉拉納憑著最基本的判斷力,竟然理解了布拉瓦普的心情。作為地方官員,蘇吉拉納想的自然要多一些。
“要是以加工仙桃製品為生的島民們出錢購買布拉瓦普的發明,布拉瓦普的勞動得到了回報,島民的收入也可以大大增加,不是兩全其美嗎。”
作為一個虔誠的真理教徒,《朝陽啟信錄》就是蘇吉拉納的精神世界。這套如今已長達上千冊的遑遑巨製他早就全部讀過。有些部分還讀過多遍。其中《史卷》尤其是他愛讀的部分。《史卷》是真理教官方的世界史,記載了自混沌初開到第三十六代教主死去時的全部世界史。按教規。每一代教主死去後二十年,教會開始由下一任教主主持、編纂該教主治下的曆史事件。大約是怕已故教主的個人影響尚末褪盡,防礙史官客觀記載之故。不過,對真理教統治世界之前的曆史就遠不必這樣認真。因為那都是“異教世界”裏的事,基本否定就是了。
每種意識形態都有自己的曆史觀。按照真理教的曆史觀,世界曆史簡單地分為三個階段。自有文明之始,到公元十六世紀,也就是真理紀元前400年的漫長歲月,被稱為“田園時代”。在這個時代裏,人類自然純樸的天性能夠完全表露。至於愚昧、貧困、疾病、災害等等則全不在教會史學家的視野之內。自公元十六世紀科學萌芽在西方白人國家肇始起,世界進入了“魔鬼時代”。在這個時代裏,“科學魔鬼”的力量逐漸增加,爭服了一個又一個民族、一個又一個國家。以至於將全世界納入“魔爪”之中。從真理紀元初年,人類曆史進入“真理時代”。真理教臨危出手,降魔衛道,終於將全世界帶入人性複歸的新時代。
在“田園時代”末期,“科學魔鬼”逐漸降臨人世的時候,當時的人類憑借“自然本性”的內在力量,同魔鬼進行了自發鬥爭。那時的“魔鬼代言人”們隻能偷偷從事他們的勾當,以躲避世人的怒火。在蘇吉拉那是為第二生父的《朝陽啟信錄》的《史卷》中記載了像布魯諾、哈維這些最初的“魔鬼代言人”被綁在火刑柱上燒死的情形。在烈火熊熊燃起之時,成千上萬的圍觀者拍手稱快。《史卷》的作者對這樣的場麵精心描繪,以證明對“科學魔鬼”的憎惡來自人的天性,隻是由於當時的人們沒有同“科學魔鬼”鬥爭的經驗,所以最後讓魔鬼上了上風。如今有真理教這樣的鎮邪寶塔在世,人間可再無此類大患。
蘇吉拉納多次讀過關於這些場麵的描述,自以為熟悉至極,但剛才看到鄉親們將布拉瓦普押送至此的狂熱情形,他忽而又對《史卷》上的記載發生了一絲動搖。一千四百年前那些狂熱的圍觀者,是不是就像今天這群村民一樣愚昧無知?或者各懷私利?
不不不,布魯諾和哈維這些家夥應該都是真正的“魔鬼代言人”,殺死他們肯定有十足的理由。布拉瓦普絕對不是他們中的一員。象每次對教義教法產生懷疑時一樣,蘇吉拉納最終總能自圓其說。
突然,一個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來。那是卡裏姆昌德的聲音:魔鬼之所以進入人心,是因為人人都有的功利心、好奇心!那是人的“心魔”。布拉瓦普的想法是不是功利心?自己剛才的想法是不是功利心?盡管自己想到的是提高別人的收入,但是,“科學魔鬼”當初是不是就用這種看似無害的功利心來誘惑世人,為禍人間?
想到這兒,蘇吉拉納打了一個冷顫,仿佛自己剛在地獄邊上轉了一圈,還忍不住要跳進去。
“這個齒輪,我一共磨製了七天;還有這個鏈條,這邊這兩個組件連接的角度,我也是想了許久才琢磨出來……”
一旁的布拉瓦普興致被蘇吉拉納逗上來,兀自說個不停,一直到看見寒霜又在大人的臉上凝結,才知趣地閉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