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家族聘請先生課讀子弟是清代風氣。在山西忻州人王錫綸的《怡青堂文集》中,有一篇題為《館僮說》的雜記,其中提到:道光丁未(1847年),應邀去文水縣的麻家堡教私塾,麻氏為當地富家,麻氏兄弟各聘一師,王錫綸與清源張某應聘,兩館間隔一牆,分室而教,同門而異院。麻氏富室,築堡寨合族而居,麻氏兄弟同住一堡,卻分門別院,延聘塾師,也是一家一師,兩位受聘的先生,雖說同處一門,卻又分院而居,分室而教。這是當時山西大多數巨室富家的普遍做法。盡管他們共為一姓,同住一堡,卻又分院而居。像靜升王家的紅門堡,就是許多同宗不同族的人們共同居住之所。在他們這個堡子裏,雖說同是王姓,卻還要分成許多支脈,每家通常都有一處書房,供家人誦讀。高家崖的一處書院,頗具特色,門框為精心製作的四塊青石浮雕歲寒三友圖:青石雕成的竹子取意於竹到青雲更虛心和年年高、節節高的期盼,門框上部是喜鵲登梅,下部為壽石盤根,取“門前千竿竹,家藏萬卷書”的風雅,構思巧妙,造型奇特,堪稱山西宅院的精品。書院的墀頭磚雕有一路連科(圖案為一隻鷺鷥,荷莖荷葉)、麒麟吐玉書等,家族對後人科考仕進、青雲直上的期盼盡在其中。
籠統說山西人重商不重教並不符合曆史事實。中國的科舉製度創立以後,規定從童子試到考取進士的殿試,參加考試者必須具備府州縣學的正式學籍,而商家子弟在明代以前沒有學籍,不能參加舉業,商人子弟多少年多少代子承父業,一條道走到黑。明朝初期還規定:生員學籍分為儒、官、民、軍、醫、匠,分別流品,在本郡或本府應試,而不得試於他郡。到了明朝中後期,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這種局麵開始改變。據嘉慶《兩淮鹽法誌》載:萬曆中,揚州定商、灶籍,鹽商子弟因有商籍,可在兩淮就地應試。商人子弟取得學籍參加科考,首先從山西、陝西商人開始。雖說政府給西商子弟的學額不多,但已經突破了商家子弟不得入仕的陳規。清初康熙年間(1662—1722),巡鹽禦史李煦根據徽商的請求,上奏清朝廷,為徽州商人子弟爭取到學籍。山西、陝西商家子弟取得學籍最早,恰恰說明西商對子弟由賈而儒、由儒而宦的願望比較迫切,不過,明清時期許多山西人棄儒經商也是事實,讀書人終於有些明白,寒窗苦讀、科舉高中、加官晉爵、封妻蔭子的人生果然理想,但這樣的人生空間過於狹窄,“讀書個個營公卿,幾人能向金階走”,所以轉而營商,置身店肆坊間。
太穀曹氏發跡之後,就非常重視子弟的教育。曹家建起了書房院,延聘當地名師,塾師每年的酬金都在百兩以上。與當時山西一些書院的費用進行類比,山西同治四年(1865)建成的太原崇修書院,每年的可用資金是1000兩;乾隆年間(1736—1795)修建的平陽書院,每年的費用是572兩;太原縣桐封書院的前身——道光五年(1825)興辦的晉泉書院,每年的費用則是250兩銀;而曹家給塾師先生的傭金就有百兩之多,可見曹家的財大氣粗以及重視教育的程度。重教的目的最初或許隻是為了後代知詩書,習禮儀,孝敬父母,繼承祖業。在課讀的科目設置上,將“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作為入學童子的啟蒙識字課本,以後加《小學》《顏氏家訓》《孝經》《幼學瓊林》和《朱子治家格言》等讀物。到十四五歲時,曹家人還要攻讀《商業尺牘》和《管子·輕重》類實用書籍,特別是曹家自編的蒙漢常用詞語識字課本,為家族子弟必學課本,主要是為成年後與蒙人做買賣更方便一些。同時曹家還特別注重對書法、珠算一類應時科目的學習。重視書法和珠算,也是山西商家的共同特點。珠算與傳統的詩書辭章之學大相徑庭,曹家人不會浪費精力進行無謂投資,不將人力放在空泛的詩書上麵,由此才創造了幾百年的輝煌業績。到了鹹豐、同治以後,曹家聘請一些隱退的官員到曹家教書,學習內容增加了孔孟倫理、經書和策論詩賦。曹培德(1853—1909),是曹家文化人的代表,他曾經捐官至直隸候補知府,由於從小的教育和個人興趣,曹培德精六法,嗜填詞,工詩文,著有《木石庵詩合刻》《木石庵文集》《木石庵隨筆》《傅文貞(傅山)先生年譜》等一批有較高學術價值的論著。曹家的“錦”字商號,也由曹培德一手創辦,如錦泰豐、錦生潤、錦豐煥、錦豐典、錦泉彙、錦泉湧、錦元懋、錦隆德、錦泰亨等,都是聲譽極佳的商鋪。曹培德的一首《偶成》,可以說是晚年內心思想的真實表白:“我與世無求,世於我何有。結屋四五間,種菜二三畝。架滿聖賢書,門少吏胥扣。此中有真樂,人反笑株守。哪知天涯客,終歲徒奔走。我豈無所欣,動恐得其咎。君不見古之豪傑推韓彭,事成難保為功狗。又不見粟裏隱者陶淵明,至今猶賡先生柳。我生幸際太平時,但願日日醉飲黃花酒。”曹培德晚年不屑周旋於世故,舒適的生活使他感到厭倦,進而趨向過恬淡的田園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