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夏看著迎麵走過來的男孩，不，不能說是男孩了，那張臉上，青澀早已褪去，不複記憶中的樣子。她嚐試通過回憶來重塑他的輪廓，卻發現舊日肖像已被新的線條取代，成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麵貌。
一瞬間有些暈眩。
侯機室的燈光太亮了，整個世界都過於明亮了。她覺得自己無時無刻不處在燈光之下，生活就像極晝一樣，漫長沒有邊際。
多少年了，她一直不願麵對這張臉，這張臉是一麵鏡子，清晰地映著她人生中最大的失敗。她不能麵對，也不願麵對。
此前她從未省視自己的人生。良好的家世，門當戶對的婚姻，前半生太過順邃，世人景仰的幸福對她而言像玻璃杯中的白開水。她曾不止一次想過，起點太高也許並不是一件幸運的事，它讓人失去企求的欲望，再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向往。
她子宮裏曾經長過一個肌瘤，動手術摘除了，她覺得這個孩子就像那個肌瘤一樣，讓她痛苦，但是一旦真正從身體裏消失了，又會覺得惘然若失。這種心情是矛盾的，但是歡樂與痛苦就像一對孿生姐妹，總是結伴而行。如果沒有彼此的映襯，她不會知道幸福的底線在哪裏。
有一段時間她覺得自己被傷害，所以總想要拚命地傷害別人。她喜歡看別人痛苦的臉，隻在那樣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人。然而事實上沒有任何人因此受到傷害，除了她自己。她在別人臉上看到的痛苦，其實不過是厭惡。
昨天晚上她和紫藤信一大吵了一架。她將手上的一麵梳妝鏡毫不猶豫地砸向他。他側身躲開了，鏡子在地上摔得粉碎。她繼續拿起手邊能拿到的任何東西發瘋一樣地砸向他，在驚天動地的噪音中她覺得莫名的快慰。眼前的男人摧毀了她對愛情的全部想像，對他的憎恨無以複加。
最後隻剩下她獨自坐在一片狼藉的房間裏。這房間裏的東西都是照著他的喜好一點點置起來的，不知花了她多少心思，可是毀掉它們卻隻是一眨眼的功夫。
地上滿是鏡子碎片，裏麵照出她的臉，無數張相同的臉，空洞茫然。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麵，她以為自己早已不會這樣放肆地流淚了。多年前她也曾見過一個人哭得這樣狼狽，那時候她心裏是怎麼想的？
記不起來了，已經記不起來了。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忘記的東西，終於還是忘記了。
見她呆站著不知在想些什麼，紫藤秀策扶住她的肩膀：“媽媽，你怎麼了？”
她回過神來，笑了笑說：“沒什麼。秀策，你看看，前麵那兩個年輕人是不是很眼熟？”
紫藤秀策轉頭看了看，見到趙非然，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打招呼：“趙非然。”
“紫藤先生，真巧，你要出遠門嗎？”趙非然拉著顧雲起走過去。
“不是，我來送母親。”紫藤秀策轉身對紫藤夏說：“媽媽，這位是趙非然，旁邊那位是顧雲起。”
“你好。”紫藤夏微笑著朝她點點頭：“趙小姐，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麵了。”
“是啊，上次承蒙您的招待。”
紫藤夏又看了看顧雲起：“是要回去了嗎？”
“嗯。”顧雲起輕輕點了點頭。
“怎麼不多玩幾天？”
“出來快半個月了，該回去了。”顧雲起看了看她腳邊的行李箱：“您要去度假？”
“是啊，想出去走走，趁現在還走得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