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每一個黃昏都意味著無法挽回的人生(2 / 2)

伴隨著權力鬥爭的白熱化,人們開始左右搖擺,舉棋不定。為了他們各自的未來,誰都想準確無誤地為自己找到一個穩定的靠山。但局勢的不甚明朗又讓他們無從選擇,於是很多人不得不多方逢迎,騎牆觀望,希望在等待中抓住未來的機會。

表麵上看好老廖的人大大多於看好林鐵軍的。畢竟老廖閱曆豐富,經驗老到,在出版社辛辛苦苦工作了許多年,上級機關總不會把出版社交給一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吧。

萬末自然是老廖忠貞不貳的支持者。她用不著靜觀其變,更無須選擇。她對這位同窗可謂看到了骨頭裏。她知道他的自以為是,利欲熏心,也熟悉他的心胸狹窄,趨炎附勢。當然也深諳老廖的書生意氣,兩袖清風。所以對她來說沒有選擇,隻能是站在廖也夫一邊,盡管,她對年輕的林鐵軍並不反感。

她當然不在乎一旦老廖失勢,自己會成為失敗方的陪襯。她從不曾斷定老廖的結局,因為那結局和她毫無關係。所以無論老廖升遷還是貶謫,也無論老廖得意還是失意,她都依舊是她自己,也依舊是老廖永久的朋友。

不久後令人瞠目結舌的結果終於出爐,據說是為了體現幹部隊伍的年輕化。總之無論廖也夫怎樣急功近利,最終還是成了秋後的螞蚱。誰都想不到那個初來乍到的愣小子,竟成了這番角逐中最大的贏家。他不僅攫取了社長的頭銜,還同時兼任出版社的總編輯。如此兩副擔子一肩挑,讓他的權力瞬間抵達最高峰。如此情勢之下,年華老去的廖也夫再無反手之力,隻能是眼睜睜地看著即將到手的大權旁落。

止步於副總編位子上的廖也夫一度心灰意冷。那形之於色的沮喪和絕望讓眾多追隨者如喪家之犬,很長一段時間萎靡不振。在老廖那些頹喪而憤憤不平的支持者中,唯有萬末灑脫而淡定。因為對她來說,無論怎樣潮起潮落,風雲變幻,廖也夫仍舊是廖也夫。而她對待廖也夫的態度,也絕不會因為他的失勢而絲毫改變。

後來,萬末和林鐵軍做愛,絕非她本意。她所以接受這個年輕人,僅僅是因為他和她丟失的兒子同一年出生。她隻是希望能像一個母親那樣擁抱自己的兒子,但她的願望卻在迷茫中偏離了方向。

是的,那一刻,她忘記了自己母親的角色。她覺得那是因為他們墜入了古希臘神話的陷阱。她知道和林鐵軍做愛就等於是,母子亂倫。從此她鬱鬱寡歡,以至於最終罹患絕症。她覺得那也是上天的報應。

於是她想到了死亡,這是她的尊嚴。她進而想到了世上每一個黃昏都意味著,無法挽回的人生。想到這一點後,她就不再糾結,反而懷了某種歡愉地等待並迎接那個完結的時刻。

是的,林鐵軍深深愛慕著這個比他年長許多的女人。因為她是他此生見過的最最高貴的女人。她總是不聲不響地坐在那裏,她就是一幅畫。他熱愛她,崇拜她,對她曾經的不幸充滿憐意,甚至決心從此像衛兵一樣,永遠守候著這個母親一般的女人。

然而,某一天的某個時刻,他卻讓自己莫名地生出了想要和那個女人同床共枕的願望。盡管他知道這是對自己心靈的褻瀆,不,他不是那個意思,他隻是想保護她。但他又是什麼意思呢?

用欲望來保護心愛的女人,他知道這純屬無稽之談。但這個固執而強烈的想法一旦萌生,就再也停不下來。他決意將這曾經的精神之戀轉化為物質的欲望之戀。他仿佛陷入了某種連自己都難以理喻的怪圈。他疑惑這種近乎於變態的欲求,是否來自她曾被輪奸的曆史?

是的,他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和萬末做一次愛。他說他並不在乎她的器官已枯萎凋零。對他來說,那些物質的東西都不重要,隻要能抱緊她,撫摸她,與她靈肉相依。後來他終於如願以償,但剛一結束,他就覺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混蛋。

所以,萬末住院後他天天去看望她,哪怕幾分鍾。每一次他都會緊緊握住萬末的手,靠近她耳邊,聽她輕輕地說。他記得她說,這沒有什麼,她早就做好準備了。然後,她問他有什麼要說的,是的,他當然想對她說些什麼,千言萬語,那些,說出來說不出來的,滿心愧悔。

他是握著萬末的手,眼看著她死去的。那一刻他流著眼淚親吻了她冰冷的額頭。他堅信,她離開時,是因為有他在近前才無比平靜的。他從沒有忘記萬末曾說,世上的每一個黃昏都意味著,無法挽回的人生。

是的,他精心籌辦了萬末的葬禮。他要求葬禮的風格既清新淡雅又凝重深沉。葬禮的每一個細節他都親自過問,不久後又自任責編,出版了萬末見解獨特的《編輯手記》,隻是,沒有人知道林社長為什麼要那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