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罐水灌進去,二奶奶安靜了。她的肚子平平坦坦的,胸口裏鼓鼓湧湧的,好象在喘氣。
眾人都欣慰地喘了一口氣。
羅漢大爺說:“行了,老啦!”
父親又一次感覺到瓦楞上有噗嗒噗嗒的腳步聲,好象那隻黑貓在散步。
二奶奶僵死的臉上又綻開迷人的笑容。她的脖子像打鳴的母(又鳥)一樣死勁抻著,皮膚都抻得透亮,隨著幾聲尖叫,一股混濁的水從她的嘴裏噴出來。水柱直上直下,到二尺多高時,突然散開,水點像菊花的瓣兒一樣,跌落在她的嶄新的送老衣裳上。
二奶奶的噴水遊戲嚇得那四個夥計拿腿就跑;二奶奶高聲喊叫:“跑,跑,跑,到底跑不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二奶奶這樣一喊,那四個夥計丟魄落魂,隻恨少生了兩條腿。
羅漢大爺求援地望著爺爺,爺爺正求援地望著羅漢大爺。四道目光相撞,彙成兩聲無可奈何的驚懼歎息。
二奶奶罵得更熱鬧了,不但罵,連胳膊和腿都開始抖索起來。她罵道:“日本狗,中國狗,三十年後遍地走,餘占鼇,你跑不了,蛤蟆吃斑蟊,你的難受還在後邊呢!”
二奶奶的身體像弓一樣彎起來,看看就要坐起來的樣子。
羅漢大爺喊:“不好,要起屍!快找鋼火鐮來。”
奶奶把鋼火鐮扔進來。
爺爺壯著膽,把二奶奶按倒。羅漢大爺把那片鋼火鐮壓在她的心窩裏。但那裏壓得住?
羅漢大爺抽身要走,爺爺說:“大叔,你不能走啊!”
羅漢大爺喊:“女掌櫃的,快去找個鋼鏟來!”
二奶奶的胸口被壓上了一個犁地用的鋼鏟,她的身體才安靜下來。
爺爺和羅漢大爺都從屋裏退出來,父親跟隨著。
二奶奶獨自一人,在屋子裏折騰著。奶奶、爺爺、羅漢大爺、父親都退到院子裏。
二奶奶在屋裏喊叫:“餘占鼇,我要吃黃腿小公(又鳥)!”
爺爺說:“用槍打吧!”
羅漢大爺說:“不行,不行,她人早就死啦!”
奶奶說:“大叔,快想個法子呀!”
羅漢大爺說:“占鼇,去柏蘭集搬山人吧!”
淩晨時分,二奶奶的叫罵聲把窗紙都快震破了。她罵著:“羅漢羅漢,我與你不共戴天之仇!”
羅漢大爺伴著那個山人走進院子,二奶奶的叫罵聲變成了一聲聲長長的歎息。
山人有七十歲左右年紀,穿一件黑色的道袍,袍子的前心後背上都畫著一些奇怪的圖案。他背上背著一柄桃木劍,手裏提著一個包袱。
爺爺迎著他,認出他就是幾年前為二奶奶鎮壓過黃鼠狼精的李山人,隻不過比前幾年更顯幹瘦。
山人用桃木劍捅破窗紙,往屋裏望瞭望,臉色灰白地退回來,對爺爺拱拱手,說:“掌櫃的,這個邪,小山人法力淺薄,隻怕鎮壓不住。”
爺爺焦急萬分,說:“山人,您不能走,無論如何您也要驅除了它,我一定重重地謝你。”
山人眨動著妖氣橫生的眼睛,說:“好吧,山人喝口大膽湯,豁出個破頭撞金鍾!”
直至今天,我們村裏還廣泛流傳著李山人為我二奶奶驅邪的事。
傳說中的李山人披頭散發,在我家院子裏踏罡步鬥,口中念念有詞,仗劍作法,二奶奶在炕上翻來滾去,叫哭連天。
最後,山人讓奶奶找來一個木盆,盆裏盛著半盆清水。山人從包袱裏拿出幾包藥,倒在盆裏,然後用桃木劍快速攪動,一邊攪一邊念咒語,盆裏的水漸漸發紅,最後變得像血一樣紅。由人油汗淫淫,在地上狂跳幾下,仰天摔倒,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山人醒過來時,二奶奶咽了最後一口氣,屍體的腐臭氣和變質的血腥氣從窗戶裏洶湧地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