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千戶有些心悸。這位小姐性子堅韌,不愛抱怨,是個能吃苦的人。自有一種光風霽月的風度。可是,這個敦厚的姑娘竟然是個假相國千金?而那個嬌氣性任的姑娘才可能是真的相國千金?怎麼會這樣?老天不長眼嗎。薑千戶暗自歎氣不多想了。
隨後人們繼續前行。半個時辰後進入深山,沿著一條湍急山澗旁的崎嶇山路疾馳。沒多久,他們就停下了車馬。原來是雨前終於支撐不住車輛的顛簸,嘔吐不止。人們隻得尋了處平坦的坡地,暫且休息下。他們雖然著急,但對一個病怏怏的絕色美人,也不忍心苛責。明前歉意對眾人笑笑,扶著雨前走到了山澗旁。兜了些水,幫雨前擦擦臉。雨前經過休息略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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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千戶站在崎嶇的“十八盤”山路上,請張靈妙、李雲謨等人也稍適休息,重新檢查了下馬匹和鞍轡。十幾匹駿馬輕鬆地打著響鼻,用鼻子和身體蹭著薑千戶。這些都是千裏挑一的塞外軍馬,在公主車隊不敢放開跑,早就憋壞了。薑千戶喂它們吃了些豆麥餅和水。撫摸著馬匹,心裏一陣猶豫不定。怎麼辦呢?崔同知大人的“欲言又止”是什麼意思?柳千戶的眼色又是什麼意思?他們都是心有城府的人,卻不對他交待清楚,惹得薑折桂頭大。他是個衝鋒陷陣的豪爽漢子,讓他去算計人太難了。
日影西斜,天漸漸黑了。山林深處傳來了獸鳴鳥叫。薑千戶看看日光,不敢再耽誤了。他帶著手下走向山路那邊的樹林溪流旁,準備催促二女上車。他穿過了一排密林,忽然止住了腳步,風聲裏傳來了兩人的竊竊私語聲,如蟲響蟬鳴。像一根針似的刺進了他的耳朵。
一個嬌柔的女聲說:“我也不想得罪姐姐的,但是姐姐手上有我父親給我的遺物。我必須要拿回來。”
“你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男人吃驚地問。
是程雨前和範淩雁。薑千戶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們,他和身後的總旗悄無聲息地站住了。
“和好?”兩個人背對著遠處的範明前坐在山澗邊,洗著手裏的手巾。雨前幽幽地說:“你太傻了,這是姐姐的緩兵之計。她這次帶我來青楓山後清宮見於先生,就是準備把我交給於先生,囚禁在後清宮。也許會把我賣了,也許會隨便嫁給山野村夫,就是不打算帶我走了。”
“這怎麼可能?”範淩雁驚呆了。
雨前抬起臉,黑眼睛裏水氣盈盈,快落淚了:“半年前,我曾親耳聽到小姐跟於先生抱怨。說我長得太漂亮,又是劫她的程大貴女兒,她礙於麵子養了我們母女七年,早就對得起我們了。不打算成親後繼續帶著我。於先生就說,那麼在成親前打發掉她,她會幫她的。於先生人到中年,無家無子,最喜歡乖巧的孩子,把教了七年的明前小姐當做親女兒了。要不然明前也不會吃苦受罪得跑來看她。這次她就是找於先生商量怎麼處置我的。否則她一開始想帶雪瓏,後來卻硬逼著我來。”
範淩雁的臉色整個就變了。慘白慘白的,手掌微顫。
“還有,我的父親程大貴臨死前曾經給我偷偷留下二千兩銀子,就在小姐手裏。我如果拿到錢,逃走也行,離開相府自謀生路也行,她不喜歡我我就躲得遠遠的。可是,她卻為了自己的好名聲,不想讓我出去亂說話,就準備背著人把我囚禁在後清宮,逼著我出家或者嫁給附近的農夫。永絕後患。她跟於先生說的這些話,我可以對天發誓絕無虛假。如有虛假……”她的聲音噎住了,嬌媚的臉陰沉著,眼神飄忽了下:“——如有虛假,就讓我雨前孤苦一生!”
“別說了……”範淩雁痛苦地握住拳。
“所以,我想去跟姐姐好好談談,看能不能要回父親遺物,順利地離開她。無論出了什麼事,你都要幫我……這個世界上隻有你能幫我了。”雨前哭訴著。漆黑的雙眸在密林裏顯出幽光,絕色的麵容滾落下了一串淚珠。
範淩雁的心都要裂開了。他一拳狠狠砸在身邊的斷木上,血花亂濺。
薑千戶倒吸了口冷氣,眼睛閃光,緩緩地退後,拉著總旗退回到森林邊緣。這下好了,有人先出殺招了。薑折桂竟然暗中鬆了口氣。他不用再掙紮煎熬了,隻要束手旁觀即可。有人忍不住要先下手了。
人影一閃,雨前離開了範淩雁,身姿娉婷地走向了不遠處水灣處的範明前。
密林裏的薑折桂卻渾身戒備,提心吊著膽,眺望著遠方那個纖細柔媚的背影。她像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他一隻手就能折斷她的脖頸。但是他現在看到她,就像看到了一隻蓄勁而發的斑斕猛虎,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