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剛剛吃完晚飯,二叔就把我叫到了他家,對我說,你不是一直想學《草原之夜》嗎,我來教你。我天真地說,那可是黃色歌曲,老師知道了要挨批判的。二叔沒有說話,默默地拍了拍我,獨自拿起吉他又唱了起來:“等到那天明雪消融,等到那草原上吹來春風,克克達拉改變了模樣,姑娘就會來到我的身旁。”不知怎地,那天二叔的歌唱得很難聽,有些怕人。
第二天晚上,我吃過晚飯又情不自禁地來到二叔家門口,平常二叔家裏的燈光熄得最晚,可今天怎麼早早就熄燈了呢。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當我得知二叔已經搬走後,我卻好像丟失了什麼寶貝似地哭了起來。父親見我哭得很傷心,就對我說,你二叔臨走前囑咐我別告訴你,他怕你傷心。說著父親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歌譜遞給我,說道:“你二叔把那首《草原之夜》的譜子給你寫下來了,說等你長大了,自己就可以學著唱了。”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撲進父親的懷裏大哭起來。父親撫摸著我的頭,給我講述了二叔告訴他的故事……
那是半年前,你二叔他們研究所開聯歡晚會,在會上有個叫李萌的姑娘是文工團退役下來的,她準備唱的歌就是你跟二叔學的那首《草原之夜》。可當時沒有人會伴奏,所裏有人就推薦你二叔用手風琴給姑娘伴奏。沒想到他們倆配合得非常好,所有的人都說他們倆是天生的一對。第二天那姑娘送給你二叔一把吉他,說《草原之夜》那首歌用吉他伴奏效果最好。晚上他們就去了公園,二叔用吉他給姑娘伴奏,果然《草原之夜》美妙之極,他們就是因為那首《草原之夜》開始了戀愛生涯。就在他們準備領取結婚證的前一天,你二叔他們研究所也分為了兩派,那姑娘是造反派,而你二叔的父親是國民黨軍官,現在在台灣,自然大字報對準了他,但是你二叔萬萬沒有想到,在飯堂裏會發生了他意想不到的事兒。你二叔每天給姑娘打飯,可那天當他送給姑娘飯時,姑娘卻一反常態,不但沒有接過飯,反而一把將你二叔的飯打在了地上,還罵你二叔是反動派的狗崽子。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使你二叔不知所措。那天晚上,你看到二叔在哭,就是因為這件事,他覺得沒臉見人了。所以二叔要離開北京,在走之前他不讓我告訴你,怕你傷心,並且把那首《草原之夜》的譜子交給了我。
淚水、哭聲,這一切都無法洗去我的後悔。二叔就這樣走了,悄悄地走了,聽說去了新疆,找他姐姐去了。如今,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二叔再也沒有回來過,連一點音信也沒有。如果二叔還在人間的話,他應該快60歲的人啦,可在我的記憶裏,他還是那麼年輕,還是那麼傷心地流著淚,抱著那把既有愛又有恨的吉他,唱著那首《草原之夜》:“美麗的夜色多麼沉靜,草原上隻留下我的琴聲,想給遠方的姑娘寫封信喲,可惜沒有郵遞員來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