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主旨在於探討軍隊的實力建設。軍隊的實力構成,既包括武器裝備、糧草供應等經濟基礎方麵的因素,也包括思想謀略、法規軍紀、組織編製等上層建築方麵的因素。兩者彙總在一起而彰顯出來的,便是眾寡、強弱等軍隊外顯的戰鬥能力。形,有“形狀”、“表露”之義。以“形”字為本篇命題,蓋欲凸顯軍事實力的外在表征。王皙曰:“形者,定形也,謂兩敵強弱有定形也。善用兵者,能變化其形,因敵以製勝。”趙本學曰:“蓋謀攻而不可得必主用兵,用兵之道,形與勢最為首務,故以《軍形》次《謀攻》,而《兵勢》次於《軍形》。軍形之義專以自固立言,若以詐形反示敵人而誤之者,則詭譎之計精,實以後之事,故至《虛實篇》而後發之。此亦序次之所在也。”以上分析有助於人們把握本篇的題旨,體悟孫子編排各篇次序的邏輯思路。

一開篇孫子即提出“先為不可勝”的理論,強調要想立於不敗之地,自己首先必須擁有強大的實力。實力的強弱與否,實乃判斷是采取進攻還是防守的前提。“不可勝者,守也”,不能戰勝敵人就采取防守;反之,“可勝者,攻也”,可以戰勝敵人,就實施進攻。在如何衡量一個國家軍事實力的問題上,孫子提出了“度”、“量”、“數”、“稱”、“勝”等五大指標,並排列出了五大指標之間的層層遞進關係,即所謂“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稱,稱生勝”。五大指標測量出來的主要是一個國家的糧食產量與軍隊規模,在孫子所生活的大國爭霸的曆史環境下,這些是一個國家軍事實力的重要體現。篇末用譬喻的方式對“形”這一概念解釋道:“勝者之戰民也,若絕積水於千仞之谿者,形也。”突出了強大的軍事實力一旦形成所具有的蕩滌萬物的巨大威力。

在本篇第三段,孫子指出:“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該如何把握此處“道”的內涵?在何守法看來,“修道而保法”的“道”,“所包者廣,乃用兵之本,敵之不可勝我者也”。聯係《形篇》的語境,“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的命題提出之前有一段文字,對“善戰者”具備的素質作了具體的描述,即:“古之所謂善戰者,勝於易勝者也。故善戰者之勝也,無智名,無勇功。”因而,“勝於易勝”與“修道”是有內涵上的相互關聯的,後者是前者的思想準則,前者則是在軍事實踐中對後者的貫徹。“勝於易勝”指的是決策者能夠洞察軍事領域暗藏的玄機,找準軟肋,加以攻擊。這種勝利看似容易,實則超難,需要用兵者具備對“道”的體悟與認識的卓絕能力。在這一語境中,“道”已涵蓋了戰爭事務的“道理法度”與本質規律,堪稱“用兵之本”,顯示了《孫子》對軍事鬥爭原則與規律的某種概括與揭示。

孫子曰:昔之善戰者〔一〕,先為不可勝〔二〕,以待敵之可勝〔三〕。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四〕。故善戰者,能為不可勝〔五〕,不能使敵之可勝〔六〕。故曰:勝可知,而不可為〔七〕。

〔一〕昔之善戰者:吳如嵩說:“孫子十分強調‘善’。《孫子兵法》用33個‘善’字,《形篇》占13個,《勢篇》占5個,可見孫子對將帥實施正確指揮何等關切。”

〔二〕先為不可勝:陶漢章說:“首先要創造條件,使自己不致被敵人戰勝,然後等待和尋求敵人可能被我戰勝的時機。”劉慶指出:奠定強大的軍事實力,確保自己在軍事鬥爭中立於不敗之地是《孫子兵法》“重戰”、“慎戰”思想的著名觀點,其主要內容:一是加強自己的實力,形成不可戰勝的基礎;二是綜合道、天、地、將、法等各個方麵的因素,造成不可戰勝的條件,在戰爭中要始終牢牢把握軍事行動的主動權;三是抓住決定戰爭勝負的主導因素,在努力強化自身“不可勝”的內因的基礎上,再察明敵人暴露出的“可勝”之隙,將主客觀條件完全結合起來,最終戰勝敵人。

〔三〕以待敵之可勝:鄧廷羅曰:“此言善戰者,貴先立於不敗之地,以伺敵之隙,故攻守皆善而全勝也。先為不可勝,如修道保法之類,就己言。待敵之可勝,謂乘敵可勝之機,就人言。”李零說:“要打敗敵人,不能光靠自己,還得靠敵人幫助。敵人不犯錯誤,不好辦,一旦犯錯誤,千萬別錯過。這個機會,在敵不在我。”

〔四〕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杜牧曰:“自整軍事,長有待敵之備;閉跡藏形,使敵人不能測度,因伺敵人有可乘之便,然後出而攻之。”

〔五〕能為不可勝:杜牧曰:“不可勝者,上文注解所謂休整軍事、閉形藏跡是也。此事在己,故曰‘能為’。”

〔六〕不能使敵之可勝:杜牧曰:“敵若無形可窺,無虛懈可乘,則我雖操可勝之具,亦安能取勝敵乎?”李零說:“‘形勝’之勝隻是備戰之勝,還不是應敵之勝。備戰之勝隻是預期的勝,還不是實際的‘勝’,實際的‘勝’要靠跟敵人過招,一招一招,逼近勝利。”

〔七〕勝可知,而不可為:張預曰:“己有備,則勝可知;敵有備,則不可為。”李零說:“這話和《虛實》篇的一句話正好相反。《虛實》篇說,‘故曰:勝可為也。’這兩句話,表麵矛盾,其實,並不矛盾,各是強調問題的一個側麵。‘勝可知,而不可為’,是說實力強弱有先定之數,事先就可以估計出來,不是臨時能造出來的,實力是造不出來的;而‘勝可為也’,是說真正的勝利,最後的勝利,不可事先傳授,隻能在實際戰鬥中,因應敵情。實力的發揮,要靠人的主觀能動性,從‘勢’的角度看,還大有可為。”於澤民在《〈孫子·形篇〉主旨探析》一文中說:“如果把‘勝可知而不可為’和‘勝可為’都從用兵技巧去理解,這些觀點顯然是互相矛盾的。如果從治軍和用兵兩個不同角度去理解,就可以發現,這是一個既重視實力建設,又重視靈活運用的辯證的理論體係。”“從治軍的角度看是‘勝可知而不可為’,從用兵角度看是‘勝可為’”,“因為實力的優勢,並不等於是勝利的現實,指揮的藝術可以變虛為實,轉弱為強,以弱勝強”。

【譯文】孫子說:過去擅長打仗的將帥,首先做到實力強大而不被敵人戰勝,其次等待戰勝敵人的時機。不被敵人戰勝的關鍵在於自己不犯錯誤,能夠戰勝敵人的關鍵在於敵人是否出錯。所以擅長打仗的將帥,能做到不被敵人戰勝,卻不能使敵人必然被戰勝。所以說,若我軍實力強大,勝利是可以預知的,但若僅憑實力強大而敵人卻無隙可乘,就不一定能戰勝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