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曹操曰:“正者當敵,奇兵從傍擊不備也。”郭化若說:“所謂‘以正合’即使用次要行動在正麵鉗製敵人,‘以奇勝’即集中主力從敵側後尋其弱點,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也。”

〔二〕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曹操曰:“自‘無窮如天地’已下,皆以喻奇正之無窮也。”朱軍說:“美國人約翰·博伊德在1980年10月提出的一個叫‘OODA’周期的理論,指在作戰指揮上的規律是‘觀察—判斷—決心—行動’,算作一個周期。即在戰爭中隨時觀察情況,把觀察得到的情況進行判斷,定下決心,付諸行動。博伊德認為周期中任一環節上出現新情況,便須再從觀察開始。假設連續采取出敵意料的新措施,迫使對方始終或較長時間內停留在前三個環節的循環上,就是使敵人無法定出新決心,陷入猶豫、遲疑、驚慌混亂,最後使敵導致失敗。這實質是對孫武要求的‘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之意,作了細微地科學分解。這就要求指導戰爭的指揮員們在平時就應攝取豐富的武裝鬥爭的知識,戰時才能依情況不停頓地思考並運用出奇的謀略。這種謀略的鬥爭是永不停頓的。”

〔三〕“終而複始”四句:杜佑曰:“日月運行,入而複出;四時更王,興而複廢。言奇正變化,或若日月之進退,四時之盛衰也。”

〔四〕聲不過五:指五聲,即宮、商、角、徵、羽五個音節。

〔五〕色不過五:指五色,即青、黃、赤、白、黑五種色素。

〔六〕味不過五:指五味,即酸、鹹、辛、苦、甘五種味道。

〔七〕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郭化若說:“《孫子》用‘五聲’、‘五色’、‘五味’的變化作比喻,要求善戰者不但要善於出奇,而且要善於多變。”戰勢,指兵力部署和作戰方式。

〔八〕奇正相生,如循環之無端,孰能窮之:李筌曰:“奇正相依而生,如環團圓,不可窮端倪也。”劉伯承說:“正兵和奇兵,是辯證的統一,是為將者必須掌握的重要法則。奇中有正,正中有奇,奇正相生,變化無窮。”吳如嵩認為:孫子的奇正理論,主要包含三個方麵的內容:(1)奇正是普遍存在的作戰方式。(2)奇正是發展變化的。(3)奇正是相互轉化的。

【譯文】凡是作戰,總是以正兵抵擋敵人,以奇兵取勝。因此,善於出奇製勝的將帥,其戰法既像蒼天大地一樣無窮無盡,又像長江黃河一樣奔流不息。結束了又重新開始,就像日月的出沒;死亡了又重生,就像春夏秋冬四季的更替。聲音不過五種音節,然而五聲的變化卻多得聽不過來。顏色不過五種色素,然而五色的變化卻多得看不過來。滋味不過五種味道,然而五味的變化卻多得嚐不過來。兵力部署與作戰方式不過奇與正兩種,然而奇與正的變化,卻是無窮無盡的。奇與正的相互轉化,就像圓環一樣無始無終,誰能夠窮盡它呢?

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一〕;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二〕。是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三〕。勢如弩,節如發機〔四〕。紛紛紜紜,鬥亂而不可亂也;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敗也〔五〕。亂生於治,怯生於勇,弱生於強〔六〕。治亂,數也〔七〕;勇怯,勢也〔八〕;強弱,形也〔九〕。

〔一〕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郭化若說:“這裏用水這一物質,在迅猛奔流的運動中產生的衝力和能量能衝走石頭作比喻,說明‘勢’的含義。即指揮軍隊作戰行動迅猛有力,就能加大對敵的優勢而易於取勝。”陳宇說:“孫武在本篇中所說的‘勢’,不管是指形勢、態勢、位勢,還是氣勢、優勢,其基本含義都落腳到一種‘力’。”“在戰爭中,主要是指軍事力量的優化集中、妥善運用和充分指揮,表現為戰場上有利的態勢和強大的衝擊力。”激水,湍急的流水。疾,快,急速,迅猛。漂石,指湍急的流水使河床上的石頭漂浮起來。

〔二〕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鷙鳥,指鷹、雕、鷲之類凶猛的禽鳥。毀折,指猛禽捕捉擒殺弱小的鳥雀。節,郭化若說:“節,即距離。這裏指接敵運動距敵愈近,則發起衝擊時愈能迅速而突然。這就是‘節’的含義。”李零說:“‘節’是什麼?就是出擊的時機和節奏。”

〔三〕是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郭化若說:“《孫子》出奇造勢的中心命題就是這裏所說的‘勢險’和‘節短’。兵貴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隱蔽地接近敵人到最短距離,突然地猛烈攻擊敵人。這種戰術原則,至今仍可資借鑒。”

〔四〕勢如弩,節如發機:朱軍說:“以‘勢如弩,節如發機’來比喻戰時部隊集中,人人逞勇,個個欲戰的待動狀況,隻待一聲令下,便能發動。在這時刻,即指揮員采取決心、下達命令的節骨眼的關鍵時刻,其節是很短的,決心的節,隻存於方寸之間。本段用兩個比喻說明在戰爭中既要運用集中優勢兵力的原則,又要做到機動迅猛,才能發揮威力;既要近戰,又要有節製地運用兵力,……其次,還說明戰時用兵‘勢險’、‘節短’之意,表示指揮員的決心既要正確又能及時,始能不誤戰機。”弩,指拉滿的弓弩。弩,用機括發箭的弓。

〔五〕“紛紛紜紜”四句:趙本學曰:“紛紜,雜亂之貌,渾沌,無分別之意。言酣戰之時紛紛紜紜鬥雖若亂,其實步伍素分,號令素定,自有整齊者在,不可得而亂之也;渾渾沌沌形雖若圓,其實奇正有方,分合有度,自有疏暢者寓,不可得而敗之也。”朱軍說:“在戰爭進行中,參戰的兵種、人員、兵器眾多,協同又有按時間、按地點進行的,稍錯一步便會混亂;而前方、後方,消耗與補給,左右友鄰等情況以及戰場情況,都是瞬息萬變,從外表去看,確是情況混亂,但是不能亂。靠什麼?靠的是主官的冷靜沉著,機斷指揮;靠的是戰前周密計劃,通聯無阻;靠的是各級指揮官堅決按照計劃進行作戰,情況有變時又能及時報告,適時按上級命令行動。”形圓,指擺成三角形、正方形、六角形和圓形等陣形,能做到首尾連貫,部署周密,應敵自如。

〔六〕亂生於治,怯生於勇,弱生於強:曹操曰:“皆毀形匿情也。”另一種解釋,是說亂從治中轉化而來,怯從勇中轉化而來,弱從強中轉化而來,故而在治、勇、強時不要鬆懈,避免向各自的對立麵轉化。此說亦通。馮友蘭說:“孫武初步認識到,自然現象和社會現象不是靜止不動的,而是在不斷變化中;矛盾著的雙方不是凝固不變的,而是可以變動的。戰爭也是如此,而且其變化比其他現象更為迅速劇烈。……‘亂生於治,怯生於勇,弱生於強。’(《勢篇》)對立麵是可以互相轉化的,一切轉化都是在一定的條件之下進行的。孫武注重主動地創造條件,使戰爭中的變化向與自己有利的方向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