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孫子兵法》全書的最後一篇,它在內容上與第一篇《計篇》遙相呼應。如果說《計篇》強調先計後戰,要求從“五事”、“七計”的角度,一一比較敵我雙方的優劣強弱,做到“知彼知己”,《用間篇》的論述重心在於“知彼”,從探知敵情最重要的手段之一——使用間諜的角度,說明“知彼”對於軍事鬥爭的重大意義。《用間篇》堪稱是一篇“知彼”論的專文,對此,陳啟天有精辟的闡釋:“本書以《計篇》開宗明義者,乃首示知己之必要,而以《用間篇》殿全書者,乃專示知彼之必要也。戰爭之事,計與間貫徹始終,而複互為關聯。非有計,則不能用間,非有間,則不能定計。計始於戰爭之前,間亦用於戰爭之前。計用於戰爭之中,間亦用於戰爭之中。其所以先計而後間者,誠以不先求知己,雖知彼亦無益耳。先求知己,複求知彼,作戰之能事,得其大半矣。關於知彼之事,《計篇》以下各篇雖曾偶涉及之,然非專論,故終之以《用間篇》雲。”

本篇第一段的開篇八句,內容表述與《作戰篇》第一段相近,均顯示戰爭將極大消耗國家的人力物力財力,嚴重影響民眾的社會經濟生活。而與戰爭的巨額開支相比,用在間諜身上的錢財其實是微不足道的。如果決策者因為吝惜錢財而不願使用間諜,導致“不知敵之情”而最終戰敗,那麼這種人就是“不仁之至”。在作者看來,明君賢將之所以戰無不勝,功業超群,就在於“先知”。“知”的對象,不僅有“己”,更要有“彼”,要掌握敵人的軍事信息。

孫子以冷峻的筆調,寫出了閃爍著思想光芒的語句:“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在兩千多年前,孫子便能排除鬼神迷信的幹擾,睿智地提出“必取於人”的思想,極大地凸顯了人的理性,凸顯了掌握敵情對於戰爭結果的決定性作用,這標誌著《孫子兵法》在唯物觀與認識論方麵所達到的高度。其後四段,孫子論證了間諜的分類、功用,以及使用間諜的原則和條件。他把間諜分成五類,即因間、內間、反間、生間、死間,一一揭示了每類間諜的特點,強調了“五間”之中“反間”的重要,並將“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厚於間,事莫密於間”,也就是“關係最親近”、“待遇最豐厚”、“事務最機密”,作為使用間諜的三大原則。隻有這樣,間諜才有可能甘冒風險,傳遞出有價值的情報。理想的間諜,應有伊摯、呂尚一樣的“上智”,因此對於用間者而言,他們自然需要具備極高的素質,要集“聖賢”、“仁義”、“微妙”三方麵的才德要素於一體,否則便無資格使用間諜,所謂“非聖賢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

篇末指出:“故惟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之所恃而動也。”揭示了用間對於謀劃軍事行動,決定鬥爭勝利,具有巨大價值和重要作用。

孫子曰:凡興師十萬,出征千裏〔一〕,百姓之費,公家之奉〔二〕,日費千金;內外騷動〔三〕,怠於道路〔四〕,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五〕。相守數年,以爭一日之勝,而愛爵祿百金,不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六〕,非人之將也〔七〕,非主之佐也〔八〕,非勝之主也〔九〕。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一○〕。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一一〕,不可象於事〔一二〕,不可驗於度〔一三〕,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一四〕。

〔一〕興師十萬,出征千裏:《作戰篇》作:“帶甲十萬,千裏饋糧。”

〔二〕公家之奉:指國家的軍費開支。公家,指國家。奉,供應,指軍費開支。

〔三〕內外騷動:指前方後方動蕩不安。

〔四〕怠於道路:杜牧曰:“言七十萬家奉十萬之師,轉輸疲於道路也。”

〔五〕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曹操曰:“古者,八家為鄰,一家從軍,七家奉之。言十萬之師舉,不事耕稼者七十萬家。”張預曰:“或問曰:重地則掠,疲於道路而轉輸何也?曰:非止運糧,亦供器用也。且兵貴掠敵者,謂深踐敵境,則當備其乏,故須掠以繼食,非專館穀於敵也。亦有磧鹵之地,無糧可因,得不餉乎?”不得操事,指民眾無法從事正常的農耕生產。

〔六〕“相守數年”五句:梅堯臣曰:“相守數年,則七十萬家所費多矣;而乃惜爵祿百金之微,不以遺間釣情取勝,是不仁之極也。”朱軍說:“從‘愛爵祿百金’來看,孫武情報工作的思想並不是隻限於戰場上敵情的獲取,也包舉著戰略情報的獲取。因為越是高級機密越是高級官員才能掌握,要想獲取戰略機密,所派的情報人員必須有官職,有聲望,有社會地位,才有可能同對方的高級官員接觸,古代如此,現代也不例外。”“友好國家之間也在進行諜報戰。其實,這早就是另一種國際慣例了。那種認為友好就是友好,因而放鬆了間諜鬥爭,隻是一種思想麻痹和看問題片麵性的表現。孫武重視情報工作,指出舍得爵祿百金以求情報人員的思想,實在是很有遠見的。”“孫子的用間目的,不隻是獲取情報,實際上也是爭取分化瓦解敵軍所進行的特殊任務。”相守,相持,對峙。而,如果,倘若。愛,吝嗇,吝惜。爵,爵位。祿,俸祿。百金,指巨額錢財。至,極,極點。

〔七〕非人之將也:梅堯臣曰:“非將人成功者也。”

〔八〕非主之佐也:梅堯臣曰:“非以仁佐國者也。”

〔九〕非勝之主也:梅堯臣曰:“非致勝主利者也。”

劉邦驥曰:“此間之所以為用兵之要,而為將者、為佐者、為主者,決不可愛惜爵祿百金,以節省偵探之經費也。”“況乎偵察費用,不可以預算,不可以決策,不可以付審計,不可以索證據。假令為將者,既欲用間諜,而又欲綜核名實,疑其不實不盡,則為間者方救過之不暇,安得偵察敵人之真情哉?如此者無以名之,名之曰不仁則已矣。將而不仁,則非人之將也。佐而不仁,則非主之佐也。主而不仁,則非製勝之主也。”主,主宰。

〔一○〕“故明君賢將”四句:何氏曰:“《周官》:‘士師掌邦諜。’蓋異國間伺之謂也。故兵家之有四機、二權,曰事機,曰智權,皆善用間諜者也。故能敵人動靜,我預知矣。動,行動,特指軍事行動。出於,超過,勝於。先知,預先探知敵情。

〔一一〕不可取於鬼神:張預曰:“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不可以禱祀而取。”鬼神,這裏指祭祀鬼神、占卜、祈禱等迷信手段。

〔一二〕不可象於事:張預曰:“不可以事之相類者,擬象而求。”

〔一三〕不可驗於度:度,度數,指日月星辰運行的位置。一說,“度”是經過的事。梅堯臣曰:“不可以度數驗也,言先知之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