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族入侵,危機四伏。命運在人們麵前擺明兩條路:一條是屈膝而生,一條是抗爭而亡。史可法毅然選擇了死,用一腔碧血捍衛著民族的尊嚴,也捍衛著一個生命的尊嚴,為梅花嶺下平添了不可磨滅的浩然正氣,也成為了揚州的榮耀。無論如何,究竟還是沒有改變悲劇命運的擺布。作為明末著名政治家、軍事家,一代華夏英烈,他官至兵部尚書,可謂一代名帥。史可法在鄭燮的心中,無疑是一個了不起的讀書人、一個民族英雄。他的衣冠塚就在揚州梅花嶺上矗立。揚州賣畫十載的鄭燮,可謂是朝夕瞻仰,時時念及致敬。史可法的生平與事跡,對於他的人格與書畫風骨的形成不無影響。加之一六三七年至一六三九年,史可法曾任南明右僉都禦史,巡撫安慶、廬州、太平、池州四府及河南、湖廣、江西鄰近諸州、縣,駐節六安州,政聲在大江南北可謂人所共知。清兵入關後,史可法曾主張與之議和,共討李自成的農民軍。後被馬士英等人排擠,於是督師淮揚,竭力協調江北四鎮將領,以抵禦清兵。弘光元年(1645),清豫親王多鐸兵圍揚州,史可法拒絕投降,固守城池,後被攻破,壯烈犧牲。多鐸因為攻城的清軍遭到很大傷亡,遂下令屠殺揚州百姓。大屠殺延續了十天,史稱“揚州十日”。史可法壯烈殉國後,其遺體不知下落,史姓後裔將其生前穿過的袍子、帽、靴,用過的笏板,埋葬在此,並在史氏宗祠東宅建立“忠烈祠”以祭拜。
這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鄭燮躺在自家老屋散發著一股朽氣的床上,腦子裏翻江倒海,浮想連翩。史可法的精神,在江南江北讀書人的心中,一直是激起民族情緒的一根導火索。隻要一星兒明火,就會冒煙起焰。在鄭燮心中,還有那被有些人認為不識時務的戴名世的冤魂,總是縈繞不斷。身為清朝命官,卻不思如何討主子歡心,而是硬著頭皮堅持著“明朝雖亡,但明朝卻不可以無史”的誌史信念。他完全忽略了命運的存在,結果落得個身首異處的悲慘結局。
而這一切,在選擇命運的羅盤上,都阻隔著一條種族的界限,或稱之為民族氣節。讀書人的苦難即在此加重。在這功利充斥的塵世上,一介普通書生,尋乞生存原已多艱,卻又要背負整個民族的曆史屈辱與仇恨……想到此,鄭燮感到了壓抑難釋,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
他披衣起床,剛剛打開窗戶,就聽一聲炸雷,劈頭蓋腦地由南天上滾來,緊接著就是一道閃電劃破了天似的,大雨頓時滂沱落下。隨著一股寒氣襲來,他劇烈地咳嗽,仿佛整個人都被卷入那暴風雨中。他突然意識到,這自然界的風雨也就像時代的風雨,是任何人也無法回避與擺脫的氛圍與局限。已故的人們如是,就是同時代的人們也是無可奈何。金農、李鱓、顧萬峰,還有自己等等,一個個地桀驁不馴,一個個地恃才自傲,起初也都在命運麵前憧憬、叫板、掙紮、扭打、糾結,在宦海邊與內,夢想、觀望、搏擊、沉浮,嚐遍人間百味……可是到如今,前途仍是渺茫一片。如此地想著,他突然一時衝動,回轉身,關窗點燈、研墨鋪紙,揮筆畫下一幅風雨中的頑石孤竹,落款時尚感覺意猶未盡,便署名為“懊道人”三字,記下此刻的心靈閃電與暴雨中抗爭命運的激烈意象。
六
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江潮漲落、水患連連中,孤竹傍著頑石,猶在勁節向上。這是自然的現象,也是鄭燮的處境,更是他的心思,他的理想和心中對自己個性的定位。
好友、人稱狂士的顧萬峰依然出走做了幕僚,還有揚州一起的幾位也都不大安分:金農往山東蓬萊,黃慎去廣東韶州,隻有汪士慎還苦撐在揚州小玲瓏館的七峰草堂中賣畫度日。他倒是還做了一件好事,就是應邀為厲鶚等七人所著《南宋雜事詩》作了序。這些個日子,新繼位的雍正皇帝,更是手忙腳亂沒有閑著。僅僅三月份一個月,他就向直省總督以下各地方官頒發諭旨十一道,道道鳴金擊鼓,神州好不熱鬧。七月,皇帝又下詔命令在全國推行新政“攤丁入畝”,窮人似乎高興,地主富豪卻設法抵製,官家硬性執行,鬧得雞飛狗跳,很不安寧。八月,又傳來帝詔實行“秘密立儲法”,加上清廷內部的鬥爭,同樣是紛紛揚揚,朝野不寧。看起來均是關乎國計民生與江山社稷穩定的大事情,讀書人怎能無動於衷。至於確立大學士管理部務體製,精簡各部院堂中漢族大臣等,就更是關乎自身命運,當然會倍加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