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金農移居淨業精舍後,這偌大的天寧寺顯得安靜了許多。鄭燮這一回來,寺院裏就又開始熱鬧起來。如今因為有金農、李鱓二位的抬愛,鄭燮的名氣倒是越來越大,走到哪裏身邊都會圍著人。眼下,他照例又在飲酒作畫,身邊正圍著幾位索要字畫的朋友和拜師學畫的童子。大家都是久別重逢,感到格外親熱。童子田順郎也聞訊來到了先生的身邊,要正式拜他為師,成為朝夕伴隨著他的入室書童。
大家興致正高,你一言,我一語,拉談得熱鬧。連門外來人都未曾知曉。直到金農進門,竟然無人發現。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戶,把門外花圃中的竹影投射在窗戶上,形成了理想的寫竹氛圍。鄭燮喝得微醺,顯得格外興奮。他近來似乎更害怕孤獨,喜歡被許多的知己和忘年交圍著。自從犉兒夭折,這些年輕的童子在他眼裏,就不僅僅是感情依賴的對象,而是晚輩一樣的更加可愛。有時候,他幹脆把他們視為自己的兒子一樣親近。
此刻,鄭燮寫就了一幅竹子,大家一陣喝彩,金農也隨之喝彩,鄭燮轉身發現了老友,急忙丟下手中的筆,兩人就擁抱在了一起。互相端詳著對方。
“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鄭燮應和說,“昨日回來就聽說你搬了家,剛說要登門拜訪,老兄倒來了。正好,我先敬你一杯。”
鄭燮說著,端起了田順郎遞過的酒杯送到金農麵前。金農急忙接過,仰頭一飲而盡。然後痛快地說:“聽清了沒有,今晚馬家兄弟設宴,尹大人還要親自作陪為你和李鱓老兄接風洗塵。”
鄭燮有些納悶。他知道馬家兄弟是指那鹽商中的好友馬曰琯與馬曰璐兄弟。可那尹大人又是誰呢?
金農看他愣著,便說:“尹大人便是如今揚州知府大人尹會一。他與你年紀相當,早已喜歡你的字畫,今天聽說你來,就要出麵一會。也是緣分到了。”
二人正說著話,外麵便傳來馬曰琯的笑聲。
“鄭燮賢弟,我們兄弟一同請您赴宴來啦。”
僧舍中的熱鬧又增加了幾分。金農更是高興,立即張羅著倒酒,舉杯。馬曰琯更是喜歡如是,竟把個僧舍攪得開了鍋一般。這形影不離的兄弟倆可是古道熱腸。他們原籍安徽祁門,寓居揚州多年,經營鹽業致富。可又是天生的不務正業,對於書畫藝術的偏愛與執著,使得他們成了許多藝術家的摯友。他們兄弟二人,不光是出手闊綽,而且慧眼識藝,又勤敏好學、善於作詩填詞評論書畫,號稱揚州二馬。馬曰琯著有《沙河遺老小稿》,馬曰璐也有《南齋集》行世。二人還有一大喜好,就是藏書、抄書、印書,遂在揚州東關大街馬家園林內建造“街南書屋”,後又辟“小玲瓏山館”薈萃優秀書畫家而聞名於世。私家“叢書樓”藏書百櫥,計十萬餘卷,其中頗多秘籍與善本。因為他們兄弟平日不僅在經濟上與物質上給予書畫家們以極大支持,而且還在精神上給予撫慰,故在揚州藝術家中很有號召力。
“金農兄顯然又比從前發福了,可你鄭燮怎麼更加消瘦,就像你筆下的竹子。倒是越瘦越經看。”
性情風趣的馬曰琯接過金農遞來的酒一飲而盡,遂口無遮攔地說,望著鄭燮新寫的竹子,雙眼都有些發直。
“這一幅又是給誰寫的呀?沒主我要了,一幅千金如何?”
“一幅千金那是我的漆書,板橋鄭燮的墨竹,那可是千金難易呀。至少得這個數!”
金農故意瞪大眼睛說著,誇張地伸出右手五個指頭。
馬曰琯聽得,二話不說,就把那新完成的《風竹圖》攬了過來,隨手便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遞到鄭燮麵前。
鄭燮伸手把銀票推開道:“對不住了,秋玉老兄,我的這幅竹子早已許給了田順郎,可謂是一文不值,千金難買。”
“不,師父,既然是馬大爺喜歡,我就不要了,隻要換來盤資,咱們師徒二人好遊一趟北京城去。”
“好,遊北京城的盤資,我包啦,啥時候要走,言語一聲就是了。”
鄭燮一時感動,不知該說什麼。
金農指著他們師徒二人:“你們這,這可是串通好了讓我下不來台嘛!”
大夥兒都哈哈笑了起來。得了一幅墨竹的馬曰琯笑得最是爽朗。他的兄弟馬曰璐卻是隻笑不說話。他對於鄭燮十分欽佩,也不敢輕視金農先生,便特意把自己的《南齋集》拿出一本,恭恭敬敬地遞到金農的手中,靦腆地說:“金先生,這一本拙作,原本是要請板橋先生指教的,就先求您方家指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