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秋釀(4)(3 / 3)

酒酣市上情,一往不可複。

這是鄭燮的淒歎,曠野之上並無知音的回應。他感到了格外的寂寞。

終於又到了北京。比起京城的莊嚴與宏偉,鄭燮記憶中的揚州就變得非常小巧玲瓏了。

“先生,這京城的大街上為何這麼多牌樓,這麼多車馬還有駝隊。都是為誰而立,又是忙碌什麼?”田順郎驚異地問。鄭燮笑而不答。他想起了自己十年前初來京城時的心情,很能理解年輕人的想法。也許是有些可笑,但是卻問得天真有趣,不無理由。

“別隻看牌樓車馬駱駝,你看看這裏的人物。瞧見了嗎,那些穿著各種各樣衣服的,藍色長裙包頭巾的那是蒙古族人,穿長袍馬褂的是旗人,還有我們漢人,戴白帽的是回回,藏人皮袍子露著一條胳膊,黃頭發藍眼睛的是傳教的西洋人。”

田順郎經師父這麼一提醒,早看得傻了眼,連口水都忘了咽。他原先隻知道揚州大,可沒想到還有比揚州大的地方。

揚州城中四通八達的水道,那水道兩岸狹窄的石板街與茶肆青樓還有眾多的寺院,都仿佛成為了遠去的虛幻夢境。而眼前的北京卻是現實的,就像是一座無邊際的大莊園。一個擁有天底下所有臣民和土地的大地主莊園。灰色的城牆與高大無比的城門樓子,還有那麼多的道觀廟宇,紅牆與黃、綠色的琉璃瓦,再加上熙熙攘攘衣彩紛呈的人流,彙聚成了名利交織的世界。而在這個神話般繁華又浮躁的世界裏,每一個人都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感到了望洋興歎、力不從心。然而,這畢竟又是一個寬容而具有某種親和力的環境,沒有像其他地方城市那樣的狹隘甚至排外、認生、小氣。這使得每一個人都會在這裏感到一種包容的輕鬆愉快與寬博的放肆。人人都會感到彼此似曾相識的愜意。特別是對於來過一次的鄭燮,更是感覺到了一種故地重遊和朋友重逢的親切。

看到田順郎高興的樣子,鄭燮更是感到興奮。這一次,北京可是伸開雙臂接納了鄭燮。他居住在城南有名的慈仁寺中,由於好友李鱓的推介和他的書畫名氣的影響,再加之他張揚的個性和出眾的才藝,使得他很快就在北京站住了腳跟。同他交往的圈子,除了詩人和書畫界的朋友之外,還有廟裏的高僧,甚至還有禦林軍中的禁衛人員,有顯貴子弟及隨從皇帝遊獵的期門仆射。每日出入於豪門酒肆,田順郎也跟著大開眼界。

“咱這可是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呀。”鄭燮自嘲地說,心中卻感到了一種自由的愜意。飲宴、遊樂,無所顧忌地評論著達官名人。

沒事的時候,鄭燮喜歡在住地的院子裏走走看看。那些古老的建築、模糊的碑文、廊柱上的彩繪以及屋脊上的獸禽圖案都是他喜歡仔細端詳研究的。院子裏的一通禦碑,記載著這座古廟昔日的輝煌。

“傻小子,你可知道這慈仁寺的來曆?”

“我哪裏知道,怕是先生也不曉得。”

“我告訴你,這大報國慈仁寺,始建於遼代;明代塌毀,成化二年(1466)又重修,改名慈仁寺。”

“那怎麼又稱為報國寺?”

“因為是皇家寺廟。你看這規模形製,哪裏是普通的寺院可比。七進院落,七層殿堂,後邊還有毗盧閣,是這南城一帶最大廟宇。”

“那我們這回可是住進了大店,難怪這僧舍如此的講究。”

“是呀。你知道我們居住的‘憶花軒’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

“大學者顧炎武當年住過的地方。”

田順郎聽得,眼睛頓時瞪起老大。

“你瞧這《顧亭林先生祠記》和《重建顧亭林先生祠記》,這兩塊碑文,記載著當年舊事。”

這一次來京,由於川資充裕,日子過得較為從容。沒事的時候,師徒二人就在憶花軒中讀書、寫字畫畫。有時則與好友勖宗上人同遊西山,在竹屋中暗淡的燈影下品茗吟聯。

北京的環境,即所謂的燕市,對於田順郎而言也許未必有揚州有趣。但是北京比揚州更能激起鄭燮那讀書人的雄心。在揚州,他隻是希望成名賣畫,希望能換得全家溫飽。可是到了北京,他就有了出世的野心,希望能有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就像李鱓或顧萬峰那樣,出仕或入幕。隨著時日的推進,他心中這個野心也似乎在日日地膨脹,開始有些坐臥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