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會做八股,也不一定就能做得好官。我得先考考你,什麼是八股文章?”
“這還用問,讀書人誰不曉得。”
“我是問你,沒問讀書人。”
田順郎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兒。
“說說看,什麼是八股文?”
“八股文嘛誰不曉得,士子科考的專門文體,也稱製藝,這總沒錯吧。”
“其體源自何方?你知道那來龍去脈嗎?”
“這我哪裏曉得,我放牛娃出身,又不是讀書之人。”
“做我鄭老爺的書童,這你也得懂呀。”
“那先生說說明白,我不就記下了。”
“告訴你吧小子,它從宋、元之經義而來,顧炎武先生《日知錄·試文格式》中說它定型於明成化年間。記住了,這就是八股文的來曆。”
“那你就幹脆教我如何作文吧,趕明兒,我也考個功名,為師父爭氣。”
鄭燮聽得倒是更加認真起來。想想,便說:
“文章就四書五經取題。開始先揭示題旨,即所謂‘破題’。接著承上文而加以闡發,這叫‘承題’,懂嗎?然後開始議論,稱為‘起講’。再後稱‘入手’,就是起講後的入手之處。以下再分‘起股’‘中股’‘後股’和‘束股’四個段落,每個段落中,都有兩股排比對偶的文字,合為八股,故稱八股文……”
“先生,好啦、好啦,聽得人頭都大了,我可不要什麼科舉八股,隻是做好先生的書童便是。”
鄭燮正講到興頭上,話匣子打開一時還關不住,便狠狠瞪童子一眼,說:“八股怎麼啦?所述都是‘代聖人立說’。文格雖繁,卻是衡量讀書人學問情采的尺度,其主要的功力在於國學的底子與引申經文的現實意蘊……”
一旁的李鱓聽得,倒是來了精神。他當然也是八股行家高手。顯然又是一個古文衛士,並不主張文有定法。他同鄭燮一樣的詩文情采若行雲流水,充滿了對古文自由精神的熱愛和精深徹悟,但對八股文,也有著積極的理解。聽得鄭燮對於八股文如此地認同,話中必有用意,便故意刺探說:
“賢弟,如此說來,你倒是不應該放棄功名呀。”
鄭燮聽得眼前一亮,說:“以兄之意,我該怎麼辦?”
“我看你的行囊之中,雖有徐文長雜劇《四聲猿》,還有方百川《製藝文》一冊。方百川可是有清以來成就最高的八股文大家。你講得不錯,關鍵正在於引申經義的意蘊。很明顯,隻要思想寬博豐饒,八股文的框架限製不了你的思想與才氣,更不會約束你表現性靈、描寫自然,且能深入淺出地來論辯事理,剖析人情和物性。”
“對呀,在我看來古文或八股文,文體上的差異並不全在形式,而是文章的格調與內容。沉著痛快、切合實際、有真情妙義,就是好文章。古文形式雖然活潑,但若一味賣弄文采、空談性理、故弄玄虛也還不如精彩充實的八股文耐讀。”
“言之有理。接著說。”李鱓顯出濃厚的興趣。
“從一定意義講,八股的限製,如同詩詞格律,反而能夠矯正某些人空談性理與浮誇散漫的習氣。”
李鱓聽得竟然鼓起掌來,又說:“眼下八股文的名聲是有些欠佳,新的習氣也就未必可取。比如許多所謂古文大家,一味強調‘矯枉過正’,但新近形成的相互模仿和刻意拚湊的俗風,鄙人也是不敢苟同。”
鄭燮點頭稱是,但他並沒有再說什麼。他還不願意承認自己早已下定決心要準備科考。隻是在習字畫畫的同時,他夜夜寒窗苦讀《四書》《五經》,苦練製作八股卻並不感到枯燥難熬,反而嚐得了其中的樂趣。好在許多的古典經義需要熟讀背誦。他時常買回方格紙默寫,稱之為“手讀”。把習字與誦經結合了起來,鄭燮的書法因此大有精進。以原本深厚的楷書基礎,摻雜著行、草、古隸與八分書的架構和筆致,逐漸形成了他別具一格的書法形式。這就是他所謂的“六分半書”。它有別於東漢蔡邕所創的“八分書”,很自然地融合了古隸的氣勢、行草的酣暢、八分書的雅健和楷書的肅穆,形成了鄭燮自己書法的麵貌。如此,在繪畫賣畫之餘,他堅持誦讀著古書經典,思索、體驗著書法與繪畫的規律妙趣。循序有得,達到了雙贏。不但熟讀經史子集,也於不知不覺間,使自己的書畫藝術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境地。